吃饭,在任何时候都是人的头等大事,只有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之后,才能够继续去追求其他的东西,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不过在《水浒传》里面,梁山好汉们聚居在梁山泊,看起来是逍遥自在,人们想象中他们可能都是每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是不管吃什么总得要钱,那他们的钱都是哪里来的,怎么养活那么多人的呢?
吃饭问题,是每个政权和亚政权必须考虑的头等大事。梁山水泊英雄云集、好汉聚义,武装割据政权已有雏形,钱粮问题也就自始至终困扰着当家人的心思。而有宋一代,粮食本不富裕,再加之“州县之地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吃饭人多、生产人少,造成整个社会食物的缺乏。宋代张咏《悯农》诗里写道:“春秋生成一百倍,天下三分二分贫。”正因为如此,流民才多如虫蚁,梁山泊等大小山寨,也有了比较充分的兵源。
吃饭问题,不仅是好汉们落草为寇的原因,也是好汉们占山为王之后面临的严峻形势。我们都知道,梁山大业,肇始于王伦。这个白衣秀士,因为屡考落第,欲进身体制而不得,一怒之下,纠合了杜千、宋万两个武艺并不高超的流民,上梁山打家劫舍。晁盖上山之前,偌大一个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只有七八百人聚义,和少华山、桃花山、二龙山、清风山,无论人数还是实力,大体相当。而梁山的自然条件、地理形势,可是比那些山寨好得多。基础好而做不大,说明王伦毕竟是个文人,胸怀格局都不大,只想着小打小闹,不打算壮大实力(可能担心实力强了引起官府注意)。
然而,此时梁山规模虽小,但毕竟不事产业,又没有政府征税的资格,只好靠打家劫舍过日子。但凡不事产业,就会面临吃饭难的问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图一时快活没问题,但是,“世上唯有吃饭难”,“有了一顿充,没有了敲米桶”,梁山泊也不例外。豹子头林冲上山的时候,王伦就说“粮少房稀”,这可不仅仅是一句托词,你看朱贵接下来的话:“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也承认粮食缺乏是个不争的事实。后来晁盖上山,王伦再次强调“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足下众位,面皮不好”。结果惹恼了林冲,火并了王伦,立晁盖为山寨之主,迎来了梁山水泊中兴大业。
七八百人尚觉得粮食稀少,那么,晁盖为主之后,人马迅速壮大,吃饭问题就越发显露出来。首先是败了黄安,俘虏了好些个军健。次后宋江又纠合清风山三五百人、对影山二百多人上山,这队伍越发壮大。再后来闹了江州,白龙庙小聚义,回梁山路途中收了黄门山三五百人。眼见得钱粮越来越吃紧,神行太保戴宗,跑了一趟蓟州,又拉来饮马川三五百人。
可见这些好汉们,太不懂量入为出的道理,只知道人口是战斗力,殊不知人口多了,吃饭就成问题,光靠近村远镇骚扰,或者抢劫过往客商,已经是远远不够。何况名声在外,客商也不敢打从此路过,更加让梁山处境雪上加霜。他们不得不考虑主动出击,去打一些大的村镇、甚至州府了。
这时,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来投,诉说时迁偷鸡被祝家庄抓捕的事。晁盖兀自傻乎乎地要大怒,以为偷鸡摸狗有辱梁山好汉的声名;但是宋江立刻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解决吃饭问题的好机会:“即目山寨人马数多,钱粮缺少。”——这句话交代梁山面临的严峻形势——“非是我等要去寻他,那厮倒来吹毛求疵,因而正好乘势去拿那厮。”——这句话交代要把握好机会,把战争责任推给对方——“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这句话才是根本。为什么要打祝家庄?
因为这是距离梁山泊最近的粮库。于是梁山泊第一次明目张胆旗帜鲜明地主动下山攻城拔寨(因为次前闹江州、打无为军,只能算是偷袭)。三打祝家庄,梁山上先出动六千人,次后吴用又带来五百人,算得上是大兵团作战。同时又从一个侧面暴露了梁山规模:算上留下看守山寨的,此时梁山上应该有将近万人了。这第一次大兵团正面攻坚,非同小可,所以书上极力渲染,远比后来的两军对阵写得精彩。此次胜利,“得粮米五十万担,宋江大喜”。他当然大喜,五十万担粮食,暂时解决了上万人的吃饭问题。
这次战役,也成为后来梁山好汉们主动冲州撞府的样板。后来打高唐州,打华州,打大名府,打曾头市,无不是这个模式——先是对方抓了梁山上的人、或扣了梁山的马匹,给梁山好汉们出征以借口;打下州府之后,就把粮草财富装载回山,解决吃饭问题。后来更是越发大胆,去打东平府和东昌府的时候,借口都不找了,公然说为了抢粮食:“目今山寨钱粮缺少,梁山泊东,有两个州府,却有钱粮”。
所以招安之时,宋江说“自从王伦上山开创之后,却是晁盖上山,今至宋江,已经数载,附近居民,扰害不浅”。这个自我批评,确有道理,不是自谦。后来分金大买市,也算是给附近居民一个补偿;然而我们看到,买市中有绫罗绸缎,并没有粮食。此亦说明招安之前,山寨里粮草又将罄尽;不过既然已经招安,就成为国家雇员,就有了在国家财政分一杯羹的权力,从此再不用担忧粮草筹集问题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