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讲的这本《致命尖端》是品钦最新的作品,出版于2013年,可能也是他最后一部作品,因为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品钦已经76岁了,而2021年他就要84岁了。《致命尖端》和《万有引力之虹》一样,也是一个大部头,也是以复杂的历史漩涡为主题,也都涉及尖端技术这个主题。《万有引力之虹》写的是围绕二战中的一种尖端军事技术(V型火箭)而展开的谍战,而《致命尖端》写的是同样重要的一段当代史:发生在21世纪开端的第一桩重大历史事件:“9.11”,这段历史,在品钦看来,跟互联网尖端技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他将两者作为这本书的双重主题,两者合一,就是“致命尖端”,Bleeding Edge。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9.11跟互联网技术能有什么关系呢?9.11不是来源于中东极端恐怖分子的疯狂和仇恨吗?在2001年,互联网技术正酝酿着联结和改变整个世界的进步力量呢,品钦却把它写成致命的尖端,这是作家的纯粹虚构,是他对历史事件的阴谋论猜想吗?别着急,我的解读会给你答案。
和《万有引力之虹》相比,这本书相对轻松了很多,讲的就是一个侦探在纽约为时一年的冒险经历。但和其他文学作品相比,它依然是千头万绪,极其复杂的,涉及到很多互联网行业的技术和术语、典故和黑话,国际政治,信息谍战……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必须打开一张纽约地图,因为在品钦笔下,纽约是一座迷宫,主人公走出的路线是一张复杂的网;除此之外,我还必须画一张人物关系表才能读下去,因为贯穿始终有名有姓的人物起码有三十多个,他们的关系也构成了一张复杂的网。总之,这本书讨论的是互联网,而它本身就是网的化身。面对这样一部作品,读者就像走迷宫的人,只能想办法抓住一条正确的线索,才能走出迷宫。其实,这条线索就在书名中。书名中的Edge有“边缘”的意思,品钦对作品的架构也围绕“边缘”展开。所谓“边缘”,就是分隔开两个世界的边界线,是二元对立的两极间的临界点,一个忽左忽右,亦正亦邪的地方。
在这本书里,主人公游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她在纽约城这个物理迷宫中冒险,也在互联网这个赛博迷宫中探索。所以,我的解读也分两部分。首先,我们跟随主人公的步伐在赛博世界中探索一番,然后,我们来看主人公在现实世界中的冒险。随着9.11事件发生,赛博世界与现实世界发生了汇合,一切都相互联系起来。你会发现,品钦是在用这个故事探讨技术与生活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在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都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面临选择,而所谓历史,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选择。
故事开始于2001年春分的纽约,到次年春分结束。我们的主人公是个叫玛克欣的女性,她是个经济犯罪方面的私家侦探,开了一家小型侦探公司。这一天,有个拍电影的老朋友雷吉来找她,请她调查一下一家公司的账目问题。
这是一家计算机安全公司,叫hashslingrz,跟hash slinger谐音,后者意思是“廉价餐厅里的厨师”,在技术领域,hash又有“杂凑”的意思,总之,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这不是家正经公司。没错,根据雷吉搜集到的情报,这家公司实在蹊跷。
说到这儿,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互联网的发展史。互联网的第一波创业浪潮发生在1985-1999年间,这一波的主题是建立网络世界所需要的基础设施。2000-2015年是第二波浪潮,这一阶段的主题是让所有人连上网,并把所有人通过网络连接在一起,也就是开发软件和应用。这两波浪潮,大本营都是美国硅谷。我们的故事发生的时间是2001年春天,正是两波浪潮交替的时间。每一波热潮的尾声都伴随着巨大的泡沫和泡沫的破碎,互联网也不例外。在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碎得很厉害,无数创业公司倒闭,极客纷纷失业,整个行业重新洗牌。而在我们的故事中,一个反常的现象出现了,那就是hashslingrz公司正逆势而动,它资金雄厚,来源不明,市盈率堪比科幻数字,还大举兼并小公司,它的CEO艾斯过着极其奢华的生活,而公司真正盈利的业务内容,却是一个谜。
雷吉发现,这家公司的大笔资金来源于美国政府,而且,他们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大笔资金输送到国外的“哈瓦拉系统”,尤其是海湾地区。在这里,品钦显然是在暗示,这家公司是小布什家族跟中东国家进行非法石油交易,或者为恐怖组织输送资金的“白手套”。当然啦,这也是关于9.11事件的诸多阴谋论中的一个。这一点我们后面还会讲到。
说回故事。所谓“哈瓦拉系统”,指的是一种在全球范围内转移资金的方式,不需要银行国际代码,也没有手续费,不留纸质票据痕迹,不受管理,也没人监视。听上去好像很厉害,其实很简单,它就是发生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一种前现代的资金转移方式。它通过家庭操作,通过进出口行业的价格折扣和物品的形式拿提成,所有交易都不记账,只记在脑子里。
要搞跨国洗钱,“哈瓦拉系统”可太好用了,但它毕竟是前现代的,太麻烦,而且,它依赖于人,可以被追踪。所以,hashslingrz的CEO艾斯一直在互联网创业小子中寻找一种可以替代“哈瓦拉系统”的新技术,一种无法被追踪的技术,一种刚刚发明出来,还没有为人所知的尖端技术。
艾斯梦寐以求的技术,就存在于硅谷小子贾斯丁和卢卡斯创造的“深渊射手”中。
玛克欣在追查hashslingrz公司的账目问题时,也在她自己的人际关系网中穿梭着。这一天,朋友维尔瓦告诉她,自己的伴侣贾斯丁和他的合伙人卢卡斯从加州的硅谷搬到纽约的硅巷来了。硅巷(Silicon Alley)跟硅谷(Silicon Valley)一字之差,差在哪儿呢?简单来说,硅谷是一帮互联网极客、冲浪小子一起造梦的地方,而硅巷是硅谷小子创业成功后待的地方。硅谷理想主义,硅巷现实主义。硅谷创业,硅巷成功。如果把它们比喻成人,那么,硅谷更像互联网时代的嬉皮士大本营,而硅巷更像雅皮士的高级会所。这里要解释一下。所谓嬉皮士,指的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一种青年亚文化,反战,反主流文化,反消费主义,他们热爱非主流艺术,崇尚自由与爱,追求自给自足的集体主义生活,总之,他们是晚期资本主义的反叛者。雅皮士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是被收编了的嬉皮士,他们表面上具有嬉皮士的一些外在特征,比如热爱艺术,穿着打扮上很反叛,但其实彻底归化于主流社会,也是消费主义的拥趸,为嬉皮士所不齿。在2000年前,聚集在硅谷的互联网极客延续了60年代嬉皮士的反叛精神,但他们中的大部分,却注定要被资本和权力收编。我们故事里的人物遭遇的正是这样的局面。
刚才说了,由于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投资人的支票变成了废纸,硅谷很多极客都失业了,而贾斯丁和卢卡斯却逆势而动,拿到知名公司的A轮投资,搬到硅巷,住进豪宅,这是因为,他们开发的应用程序“深渊射手”,让众多投资人趋之若鹜,至于这个程序的技术为什么会如此让大佬们着迷,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深渊射手”的买家很多,各国情报机构、恐怖分子的掮客、微软、苹果、新资本,老资本……当然,还有艾斯。他们可以用它换来一大笔钱,一辈子都用不光,但是,如果这样做,就背叛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因为开发“深渊射手”的初衷,是创造一个可以远离真实世界的虚拟避难所。书中是这样描绘的,玛克欣来到贾斯丁的工作室,体验了一把“深渊射手”。进入启动页面后,她看到一个高大的射手,一袭黑衣,一头银发,遗世独立,站在边缘之上。他的身后,是荒园、郊区和城市,而他的面前,是万丈深渊。这是一片混沌的地下世界,就像开天辟地前一样黑暗混沌,充满无限可能。射手俯瞰着这片深渊,瞄准下方,拔箭张弓。听上去,这很像一款游戏吧?
的确,“深渊射手”看上去很像是第一人称的浸入式冒险游戏,但它的本质却并非游戏,而是“一趟旅程”。“深渊射手”的英文是DeepArcher,听上去与departure谐音,也就是“出发,启程”的意思。在这趟旅程中,你可以选择搭乘任意交通工具,去往任意地方探索。如果你是个普通冲浪者,你不需要做任何任务,也没有地图可以依赖,如果你迷路了,会弹出一个对话框,安慰你说“迷路也是体验的一部分”,如果你想走回头路,对不起,没有这个选项,在这里,你只能不停往前走,远走越远。这,就是深渊射手最初的样子。
从技术上说,“深渊射手”的技术突破在于,它能立即且永远地忘记先前链接的位置,这让“深渊射手“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自我重新编码的通道,一个由不断消失和重新定位的数据链组成的迷宫”。把这种技术视觉化,那就是,在“深渊射手”里,你不能回头,也无法被追踪。
“深渊射手”存在于“深网”中。什么是深网呢?打个比方,如果说互联网是海洋,那么,我们日常使用的互联网就是这片海洋中靠近海滩的一小部分:“浅网”,而深网就是位于茫茫深海中,既无法被搜索引擎找到,也没有链接可以抵达的存在。提到深网,你可能会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暗网吧?其实不是。暗网只是深网的一部分,而且通常指的是深网中非法、邪恶的那一部分。除了这非法邪恶的一部分,深网中还有大量无法定性的存在,用书中业内人士的话说,深网技术“跨越了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因为技术是中立的。”
技术真的是中立的吗?举个例子,人类发明枪支,既可以说是为了攻击他人,也可以说是为了威慑他人,保护自己。在这本书中,贾斯丁和卢卡斯发明“深渊射手”,看上去他们的初衷就是中立的:创造一个可以远离真实世界的虚拟避难所。只不过,贾斯丁想为它注入加州的阳光、慵懒、自由和共享的集体生活,而卢卡斯想为它注入黑暗、神秘、孤独和对主流社会的彻底拒绝。最终的呈现,就是两人妥协的结果。很明显,这意味着这种尖端技术同时蕴藏着善与恶的两种可能性。
其实,关于技术是否中立的争论并没有意义,技术的性质隐藏在发明者的目的之中,而它的善恶,掌握在使用它的人手中。如今的贾斯丁和卢卡斯,就站在深渊边缘:卖掉深渊射手,换来荣华富贵,却背叛理想,还有可能助纣为虐;不卖,那就守着一片理想主义的乌托邦,继续做贫穷却自由的极客。
玛克欣在互联网世界的探索,在互联网世界,尖端技术就像站在悬崖边缘的射手,向前或向后跨一步,都可能将历史进程带向完全不同的方向,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讲讲玛克欣在物理世界中的探险。
玛克欣根据大反派艾斯公司的账目疑点,顺藤摸瓜,查到了他投资的一家小型互联网创业公司。这家公司刚刚倒闭了,艾斯却仍然将大笔资金源源不断地汇入公司账户中,而这家公司的CEO莱斯特,因为知道艾斯是在利用自己洗钱,曾经偷偷转移过艾斯的非法资金,如今公司破产,面临账目清算,他正努力把拿走的钱还回去。可就在这时,他却遭遇了灭顶之灾,在一座大厦的泳池中“被自杀”了,而这栋大厦,就是艾斯公司的所在地。
原本一个经济案件,后来又扯上尖端的互联网技术,如今又变成了刑事案件,这显然超出了玛克欣的业务和能力范畴。是继续追踪还是放弃呢?这就取决于玛克欣的正义感了。她选择死磕到底。
玛克欣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网,发现创业公司CEO莱斯特的死跟一个神秘的特工有关,就在她准备去接近这个特工时,特工却主动来找她了。他叫温达斯特,曾经参与智利的9.11事件。你没听错,是智利9.11。1973年9月11日,皮诺切特将军发动军事政变,将民选总统阿连德困在总统府,调动坦克和军队轰炸总统府,制造阿连德“被自杀”的假象,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正是美国的CIA。
在我们的故事里,这其中,就有特工温达斯特的一份“功劳”。我们接着说他干过的坏事儿。他一直在南美洲执行任务。在危地马拉,他协助过当地政治狂人对部落居民的种族大屠杀,在阿根廷,他为战后崛起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走狗出谋划策,后来,美国已经把南美洲变成了新自由主义大市场,而温达斯特已经成为控制着整个南美经济体的人物,他富可敌国,却对生活上的享受丝毫不感兴趣,仍然像机器一样执行着新的任务。玛克欣推测,正是温达斯特参与谋杀了创业公司CEO莱斯特,因为后者知道得太多了。那么,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来找玛克欣,玛克欣应该也是凶多吉少吧。
但玛克欣并没有退缩。不仅如此,她还被温达斯特深深吸引了,对他产生了怜悯之情。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玛克欣的想象中,温达斯特也是一个深渊射手。在美国的都市传说中,有一则关于特工的传说,人们相信,美国有一个像古拉格那样的地方,一个死亡训练营,不幸的孩子会被掳走,进行特工培训,被训练成杀人不眨眼的机器。玛克欣相信,温达斯特能做这么多坏事儿,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被洗脑的孩子。这么想是因为,玛克欣了解到,在危地马拉的种族大屠杀中,温达斯特曾经以结婚的名义,救了当地一个革命者的女儿,把她带到了国外,如今,那个姑娘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为此,玛克欣相信,温达斯特的属性原本是中立的,他站在善恶边缘,亦正亦邪,如果有人拉他一把,他也许就能获得赎罪的机会。
与此同时,玛克欣又收到了拍电影的雷吉寄来的情报。这是雷吉拍摄的一段视频,时间是一周前。纽约西区郊外一栋大楼的屋顶上,两个男人肩扛一枚导弹,瞄准一架客机,另一栋大楼上,有人扛着突击步枪,瞄准扛导弹的人。显然,这是一场疯狂的恐怖主义演习。玛克欣的朋友向她指出,视频中的导弹名字是“毒刺”,这是一种美军在阿富汗战争中使用的导弹,后来落到圣战游击队手里,又通过黑市买卖,被CIA买了回来。也就是说,CIA可能在策划一起击落客机的恐怖事件,并嫁祸于圣战组织。而恐怖演习的这栋楼,被玛克欣认出,正是莱斯特被自杀的那栋楼,也就是大反派艾斯的公司大楼!这一天,是9月8日。
9月10日,玛克欣的前夫告诉他,同样是一周前,他还在芝加哥交易所工作时,发现美联航突然出现一拨反常的看跌期权。而今天,美国航空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9月11日早晨,9.11事件爆发了,世贸双子塔被摧毁。小布什政府从此掀起了波及全球的“反恐战争”。
关于9.11的阴谋论在纽约满天飞。有人说是小布什政府和CIA的苦肉计,为的是在中东掀起战争,有人说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策划的,因为美国打击阿拉伯国家,受益人就是犹太人,至于9.11跟大反派艾斯和他背后的势力到底有没有直接的关系,依然是个谜。在这本书里,品钦并没有把我们引导向某一个特定的阴谋论,而仅仅呈现出民众对于美国官方主流叙事的普遍的不信任,而这,也的确是美国的社会现实。事实上,很多历史真相的揭秘,都证实了某种阴谋论,比如“智利9.11”,比如“国会纵火案”,比如“棱镜门”。你也许觉得,品钦将9.11与互联网公司联系起来是阴谋论,但其实,它放在主流叙事中也是有迹可循的,比如本·拉登在培训基地成员时,的确大量依靠和利用了互联网技术,互联网在为我们提供便利的时候,也在为恐怖行动提供便利。
在我们的故事中,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9.11,真相是不存在的,你只能尽可能地去接近真相。对玛克欣来说,这是一场宗教之战。塔利班炸毁了巴米扬的两尊大佛,基地组织炸毁了世贸中心两座大楼,这在本质上是同一件事,因为世贸中心就是新自由主义的象征,对世贸双子塔的摧毁,就是对新自由主义神像的摧毁,反映的是全球化与反全球化两种力量的极端撕裂。在玛克欣看来,新自由主义是一种宗教,它以自由市场为唯一真神,意图在整个世界布下天罗地网,让人们生活在晚期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陷阱中,谁违反了它的意志,谁就会受到惩罚,比如智利9.11事件中被自杀的阿连德总统,比如那些被种族灭绝的部落原住民,比如被美国政府以反恐之名控制的中东国家。
而这,不也是一种恐怖主义吗?在这本书中,它被称为“新自由主义恐怖”,是一种更强大的恐怖主义。它超越了国家、民族、跨国公司的界限,寻求利益的最大化,表面的市场自由,其背后却是无处不在的控制,这种控制,是要流血的。
讲到这儿,相信你已经明白,大反派艾斯和特工温达斯特就是这种“新自由主义恐怖”的帮凶。而我们的主人公玛克欣的使命就是去战胜他们。
这段时间,相信你听说过美国散户大战华尔街的新闻,在这本书里,玛克欣和她的朋友圈也在做着同样热血的事情。9.11发生后,玛克欣把雷吉拍的屋顶导弹视频给了一个左派网红朋友,让她发布在blog上,结果自然是群情激昂,一时间,纽约人人都成了侦探和法官,控诉艾斯和美国政府与CIA的罪恶。这次公开,导致这个朋友和玛克欣被追杀,而特工温达斯特也因为安保工作失败而遭遇了账户冻结和追杀。虽然玛克欣用尽全力帮助温达斯特逃亡,但最终,温达斯特还是被灭口了。看到温达斯特的尸体,玛克欣非常悲伤。但温达斯特的前妻告诉她,这个男人双手沾满鲜血,他罪孽深重,注定是无法得到救赎的。
特工温达斯特死了,大反派艾斯还活着。这时,玛克欣在雷吉给她的DVD的隐藏文件里又发现了关于艾斯的另一个秘密,那就是,他目前正在做一笔大生意,那就是组装一种新型武器:“虚阴极振荡器”。这是一种电磁脉冲武器,能产生极强的电磁脉冲,毁坏所有电子信息装备,不管是航母还是卫星,飞机还是电脑,都能被它炸成废铁。如今,它已成了21世纪最具杀伤性的武器。原来,制造脉冲武器,才是艾斯能拿到美国政府大笔资金的真正秘密。
9.11的发生,促成了玛克欣和她的朋友们的一场聚会,不过,这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伙伴们从纽约的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一起,相互安抚,互通有无,就像60年代的嬉皮士那样住在一起,彼此相爱。别忘了,人与人之间也有一张网,一张温情脉脉的,守望相助的网。现在,他们又要各自启程,去完成自己新的任务了:阻止大反派艾斯制造可怕的脉冲武器。玛克欣和左派网红朋友联手破坏了艾斯的家庭关系,握住了公司商业欺诈的证据。贾斯丁和卢卡斯拒绝了艾斯的收购,免费向全社会公开了“深渊射手”的源代码,重新变成工薪阶层。还有一些重要的朋友,碍于篇幅,我没有讲到。比如一个天才极客,他继续在深网中写恶意代码攻击艾斯的公司,比如俄罗斯情报机构的朋友,他们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脉冲武器炸掉艾斯的服务器农场,在那里,成千上万个服务器在黑暗中闪烁,看上去像极了曼哈顿灯火璀璨的摩天大楼,像极了世贸双子塔。
不过,这只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是,艾斯在北极圈还有其他的服务器农场,“深渊射手”开源后很快被雅皮士占领,它被消费主义化了,到处都是广告,同时,政府部门也攻陷了它的后门,可以监控它。你看,深渊射手的历史,不就是我们互联网历史的缩影吗?当然,就像创造之初的“深渊射手”,它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全世界的电脑迷都可以来这里编写代码,创造自己的天地,成为混沌深渊的造物主,他们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深渊射手,走向更深的深网,更荒凉的无人之地,一个新自由主义无法染指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能追踪到的地方,最神奇的是,所有在9.11中死去的无辜者的灵魂都将在这里继续存在,这其中,也有被自杀的创业公司CEO莱斯特。这是“深渊射手”的发明者留给全世界理想主义极客的一个礼物,在互联网的深海中,它是一个自由的乌托邦,灵魂的避难所,也是我们真实世界的历史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故事讲到这里就大致结束了。品钦用复杂的脉络,结成了一张关于9.11的阴谋之网,呈现了互联网与人类生活的复杂关系。我们跟随主人公玛克欣的侦探线索,把小说分成两部分:赛博世界和现实世界。我们跟随她行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缘,遇见那些行走在边缘的人们。借由深网和“深渊射手”,我们讨论了技术是否中立的问题,其实,互联网技术本身就不是中立的。它最初的发明目的,就是用于战争的,是一种军事技术,其目的就是控制,只是民用互联网的普及,让它有了另一种可能,一个建造乌托邦的可能。曾经的互联网,在信息上实现了人人平等,让我们相互联结,彼此了解,远离控制,得到自由。如今的互联网却处处把我们引向消费,我们对知识和咨询的获取,也从主动寻找变成了被动地接受推送;此外,曾经独立的互联网公司,如今大开后门,用户隐私岌岌可危,一切都在控制中。这一切,似乎都始于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的统治,始于2000年的互联网创业浪潮,始于9.11,始于全球反恐行动。所以,2001年是一个历史节点,品钦选择这一年去虚构一个纽约故事,是在想象历史的另一种可能。所谓历史,就是所有人合力创造的结果。9.11也许无法避免,散户也许最终斗不过华尔街,但我们也并非别无选择。在每个时刻,每个人都面临边缘上的抉择,都可能得到救赎,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深渊射手,都拥有创造另一种历史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