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前,博山饭铺来了个漂亮女人。一进门,她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周玲,两周前,俺老害忽然不见了。
周玲的老害名叫刘飞,本来人口失踪这事应该找民警,但是刘飞在微信上留了口信,还是音频,大体意思是自己对生活失去信心,要重新开始人生,希望周玲以后继续好好生活。有这样的语音留言,就很难被看做人口失踪了,就算周玲报了案,警察大概率也不会认真对待。毕竟调和两口子的感情生活,也不是警察的职责。周玲希望二杠他们能查一查,她老公到底哪里出了毛病,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跑了?是哪根筋不对,还是被哪个小狐狸精勾引了?
这种老公出轨老婆出墙的事情,活少钱多,二杠自然很乐意接下来。
博山北亭子
一
周玲两口子以前感情不错,开了个小包装厂,专门给人加工琉璃艺术品纸盒,十几年下来,小有成就,现在雇了五六个人一起干,一年收入有个三四十万。在博山这种小地方,这个收入很不错了。虽然最近疫情让订单大幅萎缩,但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积攒了一些老本,日子还能凑合着过。
就在一个月前,刘飞频繁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之后,整个人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二杠调查得很顺利,他通过特殊关系,得知这是一个莱芜的号码。自刘飞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电话。这让二杠确定这个号码跟刘飞的失踪有很大关系。
刘飞喜欢打麻将,但是从来不打带彩的。只是偶尔买两张彩票,远远到不了借钱跑路的地步。根据周玲的说法,家里存款也没有少。至少夫妻俩共同的存款,丈夫是一分钱也没有带走。但丈夫他有没有私房钱,周玲就不清楚了。毕竟刘飞主要是负责联系业务,周玲负责带着一帮老娘们生产纸盒。
好在现在电话实名制,只要有个号码,花钱就能找到这个号码的主人。
很快,二杠查到,这个莱芜的电话机主姓王,在张店水果批发市场经营水果,前几年博山猕猴桃行情好,王老板着实挣了一笔钱。现在已经在张店买了房子。
二杠很快找到王老板的水果批发档口,这里已经人去屋空,据同行说,最近王老板进了一批南方的菠萝,结果遭遇不可抗力,把老本都赔进去了。现在正准备卖房还债。
这个信息非常重要,二杠眼皮一跳,立即要来卖房信息,就跟王老板联系上了。
王老板的房子位于张店西部,最近因为初中划片的事情,正闹得不可开交。
二杠的电话打过去,王老板很高兴,立即约二杠过来看房,非常痛快。
这是位于淄博中心城区偏西部的一个高档小区,小区的绿化和服务都相当哇塞。二杠乘坐电梯来到王老板所住的十楼,刚站到王老板家门口,没等敲门,一个猴脸的中年男人就开了门。
我姓王,你是来看房的吧?刚走了一位看房的老板,我就从监控里看到你上来了。
二杠一愣,好家伙,楼下还有可视监控。
这位猴脸的王老板,长了两支特别大的招风耳,就像那种生铁锅的两只耳朵,看起来十分扎眼。
就是这种耳朵
二杠四下里一看,近二百个平方,四室两厅两卫,阳台通透,客厅敞亮,还做了一个错层。屋里显然只有王老板一个人,二杠故意先从厨卫开始看起,转到一个关着门的房间,他刚推开一条缝,看到里面垂头坐着一个男的。他的手机拍下了这个人的侧脸。
就这么一瞬,王老板突然过来将门轻轻带上,解释说,我一个亲戚,最近心情不好,来我这里暂住。咱们先看别的房间,大体都差不多。
二杠也不坚持,跟王老板转了一圈,才起身告辞,说是回去跟家里人再商量商量。
下了楼,二杠就把刚才拍的照片给周玲传过去了。
不到一分钟,电话就来了。
周玲的声音很着急,这是在哪,照片里的这个人很像是我老公刘飞。
二杠用手机发送了自己位置。
周玲说,马上从博山往这边赶,麻烦你给盯紧了,估计得一个小时才能过来。
二杠想了一下,就在小区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正好能把单元门看清楚。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周玲就到了。按照这个速度,看来,周玲也是在高速路上飙车了。
这样,我就说你是我媳妇,然后我们这次一起来看房。
行吧。周玲也不在意,反正只要能找到真老公就行。
再次回来,猴脸的男人开门之后,神情很是警惕。
还没等着二杠编瞎话介绍,周玲就吵吵起来了:刘飞,刘飞,操恁娒,你这个鳖造的,你去哪了?
那扇关着的门猛然打开,一名男子脸色惨白站在门口:周玲,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二
几天前,二杠遇到了一件怪事。
那天是中元节,鬼门开,博山饭铺很早就下班了。二杠嘱咐老刚和王珂早点回家,免得在路上碰上不干净的东西。
毕竟,就算遇不到满腹怨气的鬼,也到处是生性贪婪的人。
晚饭的时候,二杠给自己开了瓶酒,一边喝一边想,遗传这个东西真是强大,父亲喜欢喝酒,自己也喜欢。
想起已经去世的父亲,二杠感觉今天还有事没做完。不行,给老头子去烧一包黄表纸。今天鬼门开,给老头子孝敬点零花钱打酒喝。
想着,二杠喝得迷迷糊糊晕头胀脑地下了楼,去外面买黄表纸。因为天晚了,二杠在楼下转了一圈,四处没有买的。
就在楼角,迎面扑来一股怪异的烟气,二杠脑袋被熏得发昏,似乎看到两个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含蓄躲闪的火苗儿,这让他感到有点不安。
二杠想着新建三路上有黄表纸的小卖部,不知道关门了没有。于是去骑电动车,着急忙慌往三路市场赶。
一路上人迹稀少,只有零散的人在孝妇河边烧纸。可能烧纸的人也怕被人看到,都躲在树影和花坛后面。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二杠七拐八扭就骑进了一条胡同。这个时间快晚上十点了,胡同里没有一个人影,路灯也很昏暗。二杠四处看看,竟然叫不上这个胡同的名字。
正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哭,是个女人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二杠有点心慌,周围都是楼,谁家的闺女出来烧纸,想起死去的亲人了?
声音就在前面二三十米的地方,二杠放慢车速,抬眼看路,生怕撞了人家。但是骑行了好长一段,那哭声始终是不远不近,就在前面。二杠有些炸毛,拧紧了车速,但是仍然赶不上前面的声音,但是却听到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刚下过雨的胡同,地面还有点湿滑,二杠一边加速,一边捏着闸线,像个带着孩子赶早班的中年妇女。
就在拐弯的地方,二杠看到一个白色的裙角,飘着,一闪,进了一栋楼里。
二杠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喊,操恁娒,你跑啥?
哭声和脚步声,此时戛然而止。
旧时冤屈胡同
二杠看着白墙,上面有个街牌:冤屈胡同513号。
二杠想起来了,这个地方是博山县衙的后街。以前没有上访的地方,受了冤屈的人,就跑到这里来哭诉,所以又叫冤屈胡同。
今天是中元节,在这个地方遇到怪事,不吉利。二杠就想赶紧离开,忽然看到这座居民楼一楼有个小卖部,上面写着:香烟黄表。
哎,整好,我就在这里买上吧。
小卖部是一楼住家改的,在居民区卖黄表纸,这得让邻居们多么烦恶?
二杠摁下门铃,一个老头摇着蒲扇从里间走出来。
一刀纸20块钱,要不要再来一把香?算你25块。
二杠赶着回家,也没还价,反正这东西他也不常买,买贵了还是便宜了,也不差这点事。
微信收款25元!听到声音,老人用一张旧报纸把东西包了,递给了二杠。
出了院子,怪事又发生了,那个女人的哭声在前面不远不近地又响起来了。二杠吓得不轻,感觉眼睛前面飘起了白影儿。
好在很快出了那条胡同,刺眼的路灯一照,耳边的哭声终于被大街上疾驰而过的汽车喇叭打断,二杠好像缓醒过来了。
回到家,二杠从口袋掏出那张包黄表纸的报纸,很自然就看了起来。作为一名博山人,从小就受老一辈“敬惜字纸”的教育,只要是带着字的纸,就自然去收起来。扫街人职业,也让他非常注意搜集各种信息。
这张报纸被撕去上半部分,看不出年月,无非都是一些国内国际新闻。但是报纸夹缝里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了二杠的注意:寻找刘福州、宋德、蒋力,约1930年代出生,今年大约60岁左右。有知情者,请电话联系23XXX,本人将提供2000元现金酬谢。联系人王先生。
这个电话怎么是5位数?5位数的电话是在哪一年?二杠就喜欢研究这种事情,立即开始着手调查。可惜,手头资料不多,只查到这个电话大约是八十年代末的莱芜,具体是哪个单位,那就不知道了。
乖乖,这个时候两千块钱可不少,顶得上一个工人几年的工资。算起来,这张报纸也得三十多年了。这可是“文物”。
二杠把报纸拍了一张照片,给老闷微信发过去:哥们,上班,还是睡觉?赶紧给看看这张照片,按照电话位数升级,现在上面的这个电话号码应该是多少?
很快,老闷回话了,这个号码的确是莱芜的,按照这几年升级的信息,现在这个电话号码是空号。
二杠说,就是,现在都用手机了,谁还用座机?
老闷回信:这个号码是个企业电话,但是现在这个企业已经注销了。
二杠有些失落。
接着,老闷又发来一条信息:你这张报纸从哪弄来的?!!!
问号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
老闷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人,他这么发信息的情况不太常见。
别提了,今天晚上出门给老爷子烧纸,差点撞鬼,现在还头皮发炸呢。
咋了?你们家老头亲自接见你了?
滚蛋!二杠把来龙去脉就跟老闷说了。
很快,老闷那边发来一份文件。
二杠一看,吓得目瞪口呆:老闷,坏了,今天晚上我恐怕遇到北亭子里的白媳妇了!
三
一周之前,二杠帮周玲找到了老公刘飞,但是他却不愿意回去。他说要跟猴脸的王老板去经商,周玲苦说苦劝,最后一点办法没有。
这时,王老板发话了:刘飞,你回去吧,我们的生意以后再说。你老婆这个样子,我看你也没办法在我这里学生意。
奇怪的是,王老板这么一说,刘飞立刻如释重负。眉眼间竟像是得到了特赦,立即拉起周玲就走。
虽然二杠感觉这个事情还有隐情,但是目的达到了,给周玲找回了老公。这事也就算完了,接下来还有啥难言之隐,二杠只收寻人的费用,那些东西也就管不着了。毕竟人家也没给钱,谁也不想和陌生人牵扯太深。
出门的时候,猴脸的王老板跟二杠说,兄弟,这个事,你不该搀和。但既然这样了,以后你多加小心吧。
扫街人被人威胁的时候很多,二杠也不在意。法治社会,你能对我怎么样?到处是监控,你是谁啊?违法能不被追究,开车压死人没人管?杀人能不偿命?打死四个唐山女孩还能啥事没有?
可是过了几天,周玲又找来了,她跟二杠说,刘飞回家以后,天天晚上有个女的在他们家楼下哭,一听到哭声,刘飞就吓得魂不附体。她跟本家几个哥哥在楼下打着手电,找了好几宿,什么也没找到,但是每天晚上仍然哭声不止。
二杠说,这个事他就管不了了,你们有啥问题,还得自己去解决。
见二杠这么说,周玲也就不情不愿地走了。
没想到,中元节二杠也遇到了同样的怪事。
1943年,很多饥民被赶出博山城。
老闷给二杠发来一份回忆录,这里面记录了1943年博山北亭子施粥厂的一些往事。报纸上寻找的三个人,就是当年施粥厂里被救济的三个少年——刘福州、宋德、蒋力。
原来在1943年,博山发生饥荒,很多人都吃不上饭了。大批博山人闯关东,去东北谋生。为什么四十年代去东北谋生,不去南方下海?当然是哪个地方经济条件好,就去哪里。
这是常识。
很多人不明所以,为什么八九十年代大家不去闯关东,而是奔着南方去?因为南边有钱赚。按照常识推演,四十年代,博山人闯关东是不是这个道理?
当时,很多博山人不愿离开故乡,就产生了很多饥民,尤其是很多饥饿的儿童,因为没有饭吃,发生了很多悲剧。
根据当时的人回忆,日本人为了维持表面的繁荣,他们将大批饥民赶出博山城。但让人不解的是,禽兽不如的日本鬼子对饥饿的儿童无计可施,把孩子们留在了城里。更可笑的是,竟然是日本人委托博山商会从城里的各煤号、商店敛钱,办了一个施粥厂,把博山那些饥饿的儿童都收容起来,还请人教这些孩子识字。
刘福州、宋德、蒋力被送进施粥厂之前,被称为河滩王。他们经常在河滩上抢夺外地人买到的食物,西山里来博山城赶集的人,经常被他们抢劫。一般人就是被抢了,也没有办法,因为面对的毕竟是一些饥饿的儿童。
施粥厂坐落于北亭子西面的一个院子,当时,施粥厂负责人是一个姓周的,孩子们都称他为周老师。施粥厂的正门在院子西边,是一个小单扇门,南院墙外是范河,院墙里是一棵大洋槐树,院子北面有六间大瓦房,大部分男孩都住在东边三间厅房里,院子里还有三间西屋。在院子的东头,有一个洞口,据说很深,一直通到恶峪。
根据当事人回忆,这个洞里有“白媳妇”。白媳妇是博山传说中很可怕而常见的女鬼。关于她的传说很多,二杠在西冶街小学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听老师和同学说起白媳妇的故事。二杠一度给吓得不敢晚上下床上厕所,生怕被床底下的白媳妇给抓走。
原来,在40年代,这个传说也惊吓着那些吃不饱的孩子们。
根据回忆文章记载,有个十几岁的男孩摸进了后院那个山洞里,出来后,他手里多了一双沾满灰尘的小脚女人的白鞋。男孩说,自己在洞里看到了白媳妇了,她穿着白鞋白衣服,不说话……后面“不说话”三个字格外吓人,最怕她不说话,更怕她突然说话。后来又有孩子说,夜里上厕所时,看到白媳妇盘着腿,坐在洞口上……
二杠琢磨,今天晚上肯定是遇到传说中的白媳妇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二杠吓得差点把手机扔过去。
谁啊?二杠炸着胆子问了一句。
四
快开门,是我。老闷下了夜班,跑来蹭酒喝了。
操恁娒,吓煞我了。二杠开了门,看到老闷提溜着两个袋子,知道这肯定是从大席口掏摸剩菜来了。
抓紧砸个鱼汤,这个鱼基本上没动。这个袋子还有炸肉和萝卜丸子,都是好东西。你去拿酒,咱俩弄点。
待死啊!这么晚,你跑来我家哈酒,你知道今天啥日子不?今天中元节啊。
是啊,二哥。你还知道中元节?你发那些东西吓唬我。我不得喝点酒壮壮胆?二杠,你刚才说句啥话?待死?你知道吗?这个词就是施粥厂“发明”的。那里的孩子待了几个月后,就都得了大肚子病,后来死的孩子越来越多。施粥厂姓周的负责人就让人把那些快要死掉的孩子拖到白媳妇洞后面僻静的地方,去“待死”。后来,咱博山人经常说的,待死,待死,就是从那个时候传下来的。
还有,你说冤屈胡同513号,这条胡同早就没了。你知道博山最长的街道有多少号吗?要是真有那条胡同,那个513号,还不得排到范河里面去了。
得过河了吧?二杠忽然说,应该是排到了白媳妇那个洞口。
要是二杠自个儿在家里,想这些没边没沿儿的东西,就会感到害怕,但两个男人凑到一起,不制造点恐怖气氛,就显得自己不太像个爷们。
第二天一早,两人约着去找那个卖黄表纸的老头。
其实,二杠也有点不大相信结果,还真是转了半天都没找到。那个地方有几栋居民楼,但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卖部,而且也没找到冤屈胡同这样的门牌号。
二杠有点傻眼,奇怪了,我应该就是走的这条胡同,这还是真见鬼了。
老闷问,对了,你昨天说,见过一个长了一张猴子脸的男人,是吗?
博山北亭子
说完,老闷拿出一本八九十年代出版的山东文史资料选辑,里面有这样一段记载:
(施粥厂)看守出去抓人,就是刘福州等人跟着。一天,他们又去河滩抓从施粥厂逃出来的小孩,顺便抓进了几个新的要饭小孩。这中间有个六岁的小男孩,个子挺矮,脸象猴脸一样,两个耳朵特别大。刘福州等人,就拿他开心,经常抓住两个耳朵把他提得老高,说是叫“端提锅”,这孩子疼哭求饶。裂开的耳朵根流出的血,过夜后结成血戛碴,第二天再被他们挣裂开……天天如此,这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终于在一天夜里逃跑了。
可是到第二天刚出太阳,他就被刘福州等人抓了回来。在一位看守的唆使下,刘福州等人把这个孩子捆在一条木凳上,捏住他的鼻子,用茶壶往嘴里灌凉水,灌得肚子鼓起后,再用手往下按,凉水从小孩的鼻口往外冒,然后再灌,再按,反复几次,这孩子没气了。他们松了绑,把他扔到院子西南角的墙根下。过了一会,他的嘴唇动了几下,紧闭的眼睛睁开一道缝,然后又恢复原样,一动不动了。下午,太阳转到西边时,一些绿头苍蝇就落满了他的脸部乱叮……这个被折磨死的六岁小男孩,家是莱芜的,父母饿死后,讨饭来到博山,在河滩只要了一天饭,就被抓来施粥厂,前后不到一个星期,就一命归阴了。
二杠一念闪过,那个王老板难道是孩子的家人?
老闷说,他以前看过这篇资料,二杠说遇到了白媳妇,老闷马上就联想到北亭子施粥厂这个事了,那里有个白媳妇,那段时间专门收小孩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找着那个王老板,让他来解释这个事,要不然,二杠,你这就陷进去了。
二杠知道老闷说的一点都对,于是就给王老板拨通了电话:不管你是遇到什么事,咱们一定要摊牌来解决,你这么装神弄鬼的,我们也会跟你鱼死网破。
想想也是,这个鬼吓人,不可怕,人吓人,吓死人啊。
五
王老板跟二杠和老闷约好了在博山北亭子见面。
一见面,二杠就问,你这一路很邪门,那几天,你们怎么做到能控制刘飞和我的?
王老板说,那都是小儿科,让你产生幻觉还不简单?等你有钱了,什么药啊丸啊,都会弄到。接着他反问道,你知道人间最难过的是啥不?是没钱啊,是穷啊,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是发了饥荒,不知道人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个白媳妇,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你听说过白媳妇的故事吗?
石榴树,长蓇葖。
姐姐长大做媳妇。
绿绸子袄,红绸子裤,
蒙头红把脸遮住,
紧打锣,慢打鼓,
花花小轿好嘚乎,
进的进,出的出,
爹娒倚着门框哭,
爹别哭,娒别哭,
俺姐姐去了享大福,
米煎饼,细豆腐,
撑得摸不着肋叉骨。
王老板说,这是你们博山的一个童谣,编这个童谣的人很了不起,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艰难,能吃上米煎饼和细豆腐就是享了大福,那个时候的人对幸福的定义多简陋!就是吃饱了“撑得摸不着肋叉骨”。那些饿死的、冤死的人,他们得安息啊。
二杠问,你知道北亭子施粥厂吗?你跟那个莱芜男孩有什么关系?
王老板说,你听我讲个故事,我是青石关王家的,我们过去是一个大家族,现在已经人丁稀少了。当年,我父亲说,我大爷爷一支的人都饿死了,只有我大爷爷的儿子王良九——我的一个伯父,跑到了博山去逃荒,以后要是去博山,就找一找,我们家族的人长得都有个特点,就是长着一张雷公脸,大大的招风耳。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王老板十来岁,跟着一个莱芜的亲戚学做生意,几年之后,就挣了一笔钱。有一天,王老板无意中看到关于北亭子施粥厂的这个记载,他相信这个莱芜的男孩,就是他本家那位伯父。
于是王老板就跟经营生意的亲戚说明,几个人在博山当地报纸上发了这样一份寻人启事,希望找到当年那几个加害者,向他们讨说法。
没想到寻人启事发出去之后,一直没有下文。为了谋生,同时也是为了寻人,王老板就来到博山张店一带做生意,交往了不少当地人,但是一直没有一点线索。
从那个时候,王老板淡了寻找刘福州、宋德、蒋力和周老师几个人的念头。一个偶然的机会,王老板恰巧得到一个线索,知道刘飞就是刘福州的一个本家的后代。
王老板说,我也没想咋着他,我就想,你们祖宗干的事,总不是什么光荣事迹吧?咱们人间没处说理,阴间也得有个说法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大要求,就是找着那几个人的后代,给我那位伯父烧点纸,让他安息,我也能睡个安稳觉。看到他是怎么死的,我一直睡不着觉。闭上眼,就觉着有人往嘴里灌水,睁开眼,我就想把苦胆给哕出来。一个成年人都遭不了这个罪,你说一个六岁的孩子,受得了?这个事,谁听了,心里能消停?
这几年,我一直寻思,能不能像人一样?我伯父两口子饿死了,宋德那些人为啥要虐杀我伯父,为啥那么残忍?以前博山人老是瞧不起俺莱芜人,说什么莱芜韭菜各自一席,说什么莱芜絻腰,这种地域歧视,可能是我伯父被害的原因之一。但是,有一点,你觉得其他人,手上就没蘸血吗?我要感谢那位如实记录下这一切的博山人,要不是他,我的伯父冤屈就更大了。
王老板沉默了一会,一定是白媳妇收了我伯父,白媳妇也是个苦命人,不然不会那么大的冤屈。我伯父的父母在老双双饿死,我们王家一直在寻找他们的遗孤,没有一个交代,大家心里就会一直安稳不了。最怕的事情,就是这种虐杀还会不断发生。不是说现在还有人去杀小孩吗?这个世界上最需要保护的人就是孩子,什么样的畜生才会对他们下手?又是什么样环境孳生了这些人种?
老闷说,那时在河滩上,刘福州宋德蒋力他们抢东西,跟前的老百姓都喝采,其实,大家无意中都助长了这些少年的残忍。他们以为这样干能得到英雄好汉的名声,对人的生命,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二杠说,好吧,王老板你这个事情,我也办不了。但我可以年年去范河边上给你伯父上供烧纸,虽然不是我干的,也不是我家里长辈干的,但我想跟你说,我们博山也不全是糊涂人。你说,这样,咱这个事能翻篇不?
王老板说,你能这么想,咱俩就应该翻篇了。但我觉得好多事还没完,但凡是个人,就不能不知道后悔认错,就不能总是自以为是。有些事,你肯定是想错了,更做错了,否则,白媳妇为啥一直跟咱纠缠不休?
在鬼故事里面,最恐怖的鬼是暴死的孩子和女人,因为生前太弱小,他们往往有莫大的冤屈,所以死后也最凄厉。但很多时候,他们也不害人,但是只要站到你面前,游荡在你身边,就足以让你生出最大的恐惧。
你说,这到底是为啥?
方言小课堂
老害
拼音:lao hai~
同学们跟我念:老害~
词义:1、老年人。2、丈夫。
来,大家跟我用博山普通话再念一遍:你这过老害。
好,下面我们来造个句:
老害老害,老了就是一个祸害。——老害是一个方言,八十年代小青年经常说这句话,老害老害,老了就是一个祸害,这帮小青年现在也成了老祸害。
待死
拼音:dai si~
同学们跟我念:待死~
词义:想去死,快死了。
来,大家跟我用博山普通话再念一遍:你待死啊?
好,下面我们来造个句:
刘福州说,你这根莱芜韭菜,跑啥跑?待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