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是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镇。它没有高楼,也没有大街,只有一些残破不堪的瓦房和古老阴森的青石小巷。
此时,夕阳正有气无力地照射在龙兴镇的一张黄色的告示上面:
紧急通知
因特大山洪暴发导致出山公路坍塌,特决定封停出山道路一周,望广大游客谅解。
清纯优雅的长发女孩“苏苏”走到了告示跟前,认认真真地读完它,无奈地摇头说:“封山一周,怎么这么倒霉啊。”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白色的运动裤,肩膀上背着一个大旅行包、手中拿着一张折叠了好几下的地图。
她在路边站了许久,终于一辆挂有载客牌子的三轮摩托车驶来。
苏苏眼前一亮,赶忙往前走走,使劲朝着摩托车挥手。不巧的是,那三轮车从她面前减速驶过,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男游客旁边。
苏苏愣了一下,朝三轮车小跑过去大声喊道:“喂,师傅,我要去最近的旅馆。”
哪知三轮车司机竟没有理会她,只是问男游客要去哪儿。
“去最近的旅馆。”男游客说完就直接上了车,也把苏苏当成了空气。
苏苏恼火地抓住了三轮车的一侧:“师傅,你怎么这样?是我先叫的车。”
男游客有些奇怪地往苏苏这边看了一眼。
三轮车司机则像是没有看到苏苏一般,直接踩下油门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尾气。
苏苏被惯性甩开了,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一旁,好一会才挣扎着爬起来,望着远去的三轮车,咒骂了一句:“擦!”
她沿着深巷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到处是陡峭的山岩,以及根盘节错的古木:橡树、山毛榉、松树、杉木,还有美丽的白桦树——在嫩绿色树叶的映衬下,白色的树干闪烁着银子般的光芒。
天色渐渐地阴暗下去,云层像幽灵般变化不定。苏苏抬头看了看远山,雾气从山林中涌出来,冷冰冰的。
苏苏向上方攀行,凝重的黑暗从她头顶上压下来,好阴沉的气氛!透过夜幕,苏苏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这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狗吠,悠长而哀怨,还好像充满了恐惧。随即又有其他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不久,西方的山里面传来了“呜呜”的嚎叫,不像是狗吠,倒像是苏苏在电视里听过的……狼嚎。
山路两边的岩石突兀地压迫着苏苏,岩缝里还钻出了呼啸的风声。
更糟糕的是,她每走一步,身体就会和周围的灌木发生摩擦,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一直以来,苏苏都以“天不怕地不怕”自居,但此时,她真地害怕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平时那乖戾的个性都见不到影儿了。
苏苏是家里的独生女,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十分疼爱她。
但由于工作繁忙,爸爸妈妈在她六个月大的时候,就把她送进了幼儿园里。
别人说起自己的童年,往往都会用上“无忧无虑”、“单纯”这些词,但苏苏却觉得这些词离她很远。
由于挑食、不肯睡午觉、弄丢幼儿园玩具等等经常犯的“毛病”,她总是不停地被幼儿园的阿姨批评、罚站,甚至辱骂。
苏苏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孤僻导致了幼儿园的阿姨对她不友好,还是由于幼儿园的阿姨对她不友好导致了她的孤僻。
总之,受阿姨们的影响,很多小朋友都会疏远她,而她也会以破坏别的小朋友的东西为乐,来进行报复,或者来引起别人的关注……
不知不觉,苏苏长大了,也不会像童年时那样“以恶作剧为乐”了。而且,她还很能说会道,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给人留下聪明、有主见的印象,但是,她不擅长与人和睦相处,一点都不擅长。
为此,她还特地去看过心理医生。
“你可能有轻微的反社会人格。”一位儒雅的男医生告诉她。
男人戴着眼镜,看着眼前这位漫不经心的女孩子,像极了从小分隔两地的妹妹。正是心理定性的年龄,要是任其发展下去,后果可不敢想。他紧皱了下眉头,一股怜悯和宠爱之情油然而起。
“可以改善吗?”苏苏听了没多想,仍旧漫不经心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因为你有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好。心理咨询对反社会人格的患者基本上没有意义,即使服用精神类药物,也改变不了人格。
“但有趣的是,即使没有接受治疗,大约有30%到40%的反社会人格患者到了30岁以后,症状就会有缓解或者有明显的改善。
“其实你只需要更大的爱心,能够深入你内心的那种爱和接纳,而不是表面上的照顾,才有可能发生一些改变。”
有没有反社会人格不重要,自我快乐才好。苏苏从小就喜欢做一些冒险的事情,并觉得异常兴奋。
比如攀岩、潜水、独自旅行……
这次独自来“龙兴”镇也是。
因为最近这一段时间,苏苏总是感觉到,这个古旧而不起眼的小镇里有什么值得她去探索,但究竟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
走着走着,苏苏感觉到狼的嚎叫声更近了,仿佛就隐藏在她周围的某个地方。就在这时,月亮忽然穿破了乌黑的云层,从长满了松树的悬崖顶上探出头来。
借着月光,苏苏看到前方有一幢民国时期的中西合璧风格的破败旅馆。苏苏抿嘴一笑,兴奋地奔向了旅馆。
苏苏提了提大旅行包的肩带,疲惫地拾阶而上,来到了破旧的旅馆门前。
旅馆的木门虚掩着,上面还挂着一串老式的风铃,腐朽的招牌上依稀能分辨出“平安旅店”四个字。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风铃乱晃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音响,仿佛是野鬼在唱歌。
苏苏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双肩。
过了好一会,她才咬咬牙,“嘎吱——”一声推开了门。
旅馆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以看到墙壁上贴着一些老式的仕女壁画。
苏苏走近了半人多高的红木柜台,见上面放着一个按铃,便按下了它。
刺耳的铃声响起——
但没有人出来。
苏苏试探地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
苏苏用力地拍打着那个按铃,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铃声。
柜台后有一张靠背很高的老式转椅。突然,本来背对着苏苏的转椅自动地转了过来,露出了拿着泛黄报纸的旅馆老板。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唐装,脸色蜡黄蜡黄的,活像是他手里的报纸。
“啊——”苏苏惊叫起来。
老板不耐烦地放下报纸:“你有什么事儿?”
“吓死我了!怎么我刚才叫了半天你都不出声啊?”
老板把手扩在耳边:“你说什么?我耳背!”
苏苏无奈地瘪了瘪嘴,喘了口粗气,大声回答道:“我要住店!”
“哦,住店,你的名字?”
“苏苏。你这儿多少钱一晚啊?”
老板用一支旧钢笔在本子上记下了苏苏的名字,然后拿起旁边的账本看了看:“日租金二百九十元,押金一百元。”
“这么贵呀!市里面的普通宾馆也才这个价。”苏苏惊讶地说。
老板瞧了一眼苏苏,指了指柜台旁的墙壁,又自顾自地拿起了泛黄的报纸阅读起来。
苏苏转过头,看见墙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物美价廉,童叟无欺,请勿赊欠,便恼怒地说:“我又不是要赊欠你房钱,但你这价格实在贵得离谱了吧。”
老板耸了耸肩膀,继续低头看报。
苏苏生气地转身要走:“你这什么服务态度啊!我还真不住了,我就不信找不到别的旅店。”
一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苍白的手突然搭在了苏苏的肩膀上。
苏苏只感到肩膀上凉冰冰的,连忙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旗袍,浓妆艳抹的女人诡异地笑着,不由吓得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柜台。
女人挤出一个笑容说:“哎,妹子你别怕,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苏苏喘了口气:“拜托!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啊,会吓死人的。”
老板娘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妹子,你不是要住店吗,先别走,房价我们可以再商量嘛。”走上前一把揪住老板的耳朵:“死老头子,让你看会儿店你就偷懒,哪有上门的生意还往外推的道理?”
苏苏扑哧一笑:“怎么个商量法啊?这旅馆都破成这样了,房价还这么贵。”
老板娘有些骄傲地回答道:“妹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一分钱一分货!我这个旅馆虽然看起来是旧了点,但房间里又干净又卫生,可是镇上最好的旅馆了。”
苏苏质疑地打量了周围一圈:“老板娘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老板娘热情地挽住了苏苏:“哪能啊!对了,妹子,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苏苏叹了口气:“是啊,第一次来就遇上了山洪,真倒霉。”
老板娘同情地说:“妹子,这会儿山里都起雾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
“那你们起码意思意思,给我个优惠吧。”苏苏迟疑着说。
老板娘沉吟了一下,大方地一挥手道:“反正就剩最后一间214房了,住一周每天一百二十,包三餐,这样够意思吧?”
“那还差不多。”苏苏从钱包里拿出钱,然后点了一下,递给老板娘:“我先住一周。”
老板娘接过钱递给老板:“给妹子写个收据。”
老板放下报纸,拿起其中那几张面值一百元的红色钞票对着灯光看了看,回望了老板娘一眼:“这……不像是我们平时收的钱啊。”
“这钱是我从市里银行取的,绝对不是假钱。”苏苏瞪大眼睛说。
老板娘白了一眼老板:“写你的收据!”
苏苏忽然想到了什么,就问老板娘说:“这附近有狼吗?”
“狼?”老板娘认真地点点头:“好像是有狼的。”
苏苏呼了口气:“难怪,我在路上听到了狼嚎——不过,这附近应该不止你们一家旅店吧?”
“怎么说?”老板娘不解地看着她:“你看到别的旅店了?”
“哦,是这样的,这一路上走来,不光有狼嚎,还有狗叫,还不只一条狗,是很多狗。”
“不可能啊,这附近就我们一家旅店,而且我们不养狗呢,八成是你把狼嚎当狗叫了。”老板娘说完笑得花枝乱颤。
付完钱后,苏苏就跟着老板娘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沿着长长的走廊往自己的214房走过去。
她们的头顶上亮着一盏幽暗昏黄的灯,四周围回响着老板娘的高跟鞋声,“啪嗒啪嗒”地。
走廊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也没有人出来走走,让苏苏感到十分不自在:“怎么这么安静!老板娘你不是说其他房都住着人?”
老板娘甩着手里的钥匙板笑了笑:“可能是都睡下了吧,山里晚上寒气重,妹子你一会也早点休息。”
苏苏嘟囔了一句,就看到身侧的墙壁上闪过了一条人影。
她偏头去看,但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好继续尾随着老板娘往前走,直到在走廊尽头的214房间前停下来。
老板娘敲了敲房门。
“里面有人?”苏苏疑惑地问。
老板娘嫣然一笑,拿出钥匙开门说:“没人,只是习惯了。”
门开后,迎面一阵霉味扑来,苏苏捂住嘴巴鼻子大喊道:“好大的霉味!”
老板娘也用力地嗅了嗅:“有吗?我没闻到。”
“能不能换一间?”苏苏皱起眉头。
“现在就剩这一间房了。”
“算了,就这样吧,走了一天累死我了。”苏苏无奈地捂着鼻子环视四周。
室内光线阴暗,带着黄色水渍的天花板上挂着一台老式的吊扇。窗子半敞着,猩红色的布窗帘飘起了一角。
暗红色的衣柜旁边是一张低矮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个小电视。电视柜对面是两张叠好被褥的老式单人木床,两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套茶具和一本打开的书。
老板娘从钥匙板上摘下钥匙递给苏苏:“这是钥匙。看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就到楼下叫我。”
“谢谢。”
老板娘转身刚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回身说:“啊,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说——”
“还有什么事情吗?”苏苏一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晚上记得关好窗户拉上窗帘,山上总有猴子下来偷东西,怕吓着你。”
“难道这儿的猴子都成精了呀?”
“成精倒不怕,就是怕偷客人东西。”老板娘神秘兮兮地说:“对了,晚上尽量别出门,毕竟山里偏僻,谁也不知道能出什么事儿。”
“这儿出过什么事吗?”苏苏哭笑不得地问。
“也没什么事儿!早餐时间是七点半,我先下楼了。”
苏苏目送老板娘扭动着腰肢离开后,便将肩上的旅行包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另一张床上:“真累啊!”
床体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吓得她条件反射似地跳了起来。
苏苏掀起床单看了看,又看了看床的四条腿,但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松了口气,然后扯过了另一张床上的旅行包,倒出小笔记本电脑、DV、洗漱用具、衣服以及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
说真的,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必须每天吃药了。药是她的心理医生司大林给开的,大致也就是治疗心理浮躁,安定情绪等效用。
苏苏倒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心理症状,只不过有些轻微的记忆患得患失状况。还好带来了药,这荒郊野岭的,可千万别出个什么岔子,不然记不清当事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她刚把一些旅行小件儿摆到旅馆的柜子里,一抬头就看到黑漆漆的窗外忽的一亮,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不一会,倾盆大雨落下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玻璃上。
真该死,第一天来就赶上这样的天气。苏苏有些闷闷不欢,走到床边想躺会儿。
猛然间,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从天花板上**了。
苏苏身体一僵,侧头一看肩膀上,竟然看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不由尖叫出声:“啊……”
她拍打了两下,没想到反而把蜘蛛拍进了睡裙里面,赶紧连蹦带跳地脱掉了睡裙扔在一边,随手扯来床单裹上,恼火地报怨道:“这什么破地方啊!”又拿起了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上呈现出一片沙沙的雪花。
苏苏连按了几个台都是这样,只好郁闷地关了遥控器。
她刚准备收拾东西去水房洗澡,忽然,她看到床头柜上有本书,书名是《泰国巫术溯源》,什么鬼地方嘛,还有这种东西。但她还是拿起来,下意识地翻了翻。
封面很破,里面的部分文字也不清楚了。再一掀去,“刷”的一声,书里面掉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两个人的合照,但只留下了虚虚的影子,照片下面写着一句话——我会用生命去爱你。
苏苏疑惑地看着这张照片,自言自语地说:“奇怪,这里面的人有些眼熟,但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她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旋开盖子,把药倒进手心,服下,然后打开床头柜抽屉,把瓶子放进去——
一股冰冷从指间传来!
“呀!”划破指头的疼痛让苏苏叫了起来,并抽出了手。她看着自己的中指,那上面正“嗤嗤”地冒出血来。
苏苏吃惊地像抽屉瞧去,里面居然放着三块又细又尖的碎玻璃片!
苏苏用舌头舔了舔右手的伤口,然后扯了一些纸巾,包着手把碎玻璃片从抽屉中捡出来,扔进垃圾桶里。
干完这一切后,她愤怒地从旅行包里面拿出手机,准备要打给旅馆老板,但手机屏幕上居然跳出了“无网络,服务不可用”这样的文字!
苏苏站起身走出了房间。那本《泰国巫术溯源》的书竟莫名其妙地在她背后自动打开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内,电视机也突然亮起来,连跳了几个台,但屏幕上仍是一片白森森的雪花。
雷声再次响起。阴森的走廊里,昏黄的灯光闪烁不停。
苏苏害怕地抱紧了双肩,加快了脚步。
“吱嘎——”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苏苏猛然回头,发现身后无人,便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敲了敲柜台:“老板。”
老板坐在红木柜台里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好一会才抬起头:“有事吗?”
苏苏抱怨道:“你这旅馆怎么回事?抽屉里有碎玻璃片,我的手都被扎破了。”然后把被扎破的右手中指伸出来,现在,伤口已经不再滴血了,但还是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疤痕。
老板一脸抱歉地说:“哦,那真不好意思了。我这里有创口贴呢,你拿去用吧。”说着把一张创口贴递给她。
苏苏撕开创口贴,小心翼翼地贴到了右手中指上,然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电话线被洪水冲断了,要等路好了才有人过来修。”
“啊,这样啊。”苏苏正郁闷着,突然旅馆的门“吱嘎——”开了,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苏苏下意识地转过头,发现虚掩的门背后露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她打开门,但门后居然没有人。
低下头,苏苏的喉咙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门外的台阶上居然是一只死掉的黑猫。它的个头奇大,但脑袋已经被砸碎了,里面红红白白的脑浆流得到处都是,两只血管爆裂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嘴张开着,露出了一排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