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分人吧。我大五实习的时候在一家县医院,第一晚上给我安排一肝癌晚期的病人,医生的意思就是当天晚上应该就不行了,要求我值夜班。那是一个32岁的年轻人,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结婚两年还没孩子,是肝癌手术一年后复发。他瘦骨嶙峋地躺在那,两个手各有两个输液通道,胸前蜘蛛痣,腹部肿大,肝掌,半昏迷状态。我需要给他量血压,测脉搏数呼吸,说实话我有点不敢靠近,这时他刚好清醒温和地朝我笑了笑,我才完成测量。
大概快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他突然精神起来,自己坐起来,两只手拔掉输液管,嘴里嚷嚷着要去洗澡。因为提前通知他的家人几乎都来了,我和他的家人都按不着他,好像突然力气变大很多,他家人说现在澡堂没开门,等天亮吧,他说他知道有一家现在开着门的。说着就要下床,然后又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就让我先去外面等一下,还说不能吓到我。最终他又回到床上,他有四五个朋友陆续从外地赶回来,他很开心地和他们聊着,说等病好了再一起钓鱼吃烧烤,那一瞬间仿佛他是个健康人。我知道那是回光返照了,医生让大家做好准备,过了一会他突然对我说:“你别害怕,我知道你是新来实习的,我不会吓到你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就说一些安慰他的话。就这样他说一话睡一会,很快到了早上八点,我要交班了,他微笑地对我说谢谢再见。等我回到距离病房仅两栋楼之隔的宿舍,准备洗漱时,突然听到鞭炮声和哭喊声(十年前县城医院是允许放鞭炮的),我知道应该是那个病人去世了。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个病人,不只是第一次护理的病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善良的人,生命的最后依然顾及周围的人。怕我害怕朝我温和的笑,不想自己赤裸的身体让实习的女医生尴尬,怕半夜去世吓到我,我回想最后他好像没有害怕,一直开心地和朋友聊天,和交班的我说谢谢。希望来世他无病无灾。
会的,我公公肺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各种放化疗靶向药维持了两年,一开始还和正常人一样,就是总干咳。每个月都拍核磁检查,检查上肿瘤又大了,医院建议第二轮化疗,这次化疗的时候身上的毛发掉的特别严重,身体也极度虚弱,医生开了那种人什么的忘记了,说提高免疫力就是不报销,每天给打,仍然不管用,吃不下饭去,后来化疗的医院都让回家了,说准备后事。
刚到家的时候还能说话,就是全身癌痛,打止疼针后就好一些,后来止疼针也不管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吃不喝,一开始吊葡萄糖水,最后一礼拜针都扎不进去了,骨瘦如柴身上都是皮骨。每天拿棉签给他湿润一下嘴唇,就那样痛苦挣扎了一个礼拜,意识一直是涣散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坚持着求生,想去医院。谁不害怕死亡呢,他才五十多岁,最后一刻的时候我婆婆去上厕所,他一直张着嘴想说话,努力看表,大概是想记住自己生命结束的时间吧。
很多人都说在痛苦的时候生不如死,但是真到死亡一刻,其实人们还是宁愿受着痛苦,人间还有他留恋的人和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