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山海经》相信大家都非常熟悉了,很多人都有看过。不过要说《山海经》中的世界有多大?说实在的,这事还真不好说,因为说法太多太多。不过大部分都有一个印象,那就是面积很大,有的人甚至认为它就是“世界地图”疆域就是全球的五大洲四大洋,非常了不得。
可这些人往往只是会开脑洞意淫,却不会从历史的角度去思考一下问题:人们认识的地域范围,是随着活动范围的扩大不断增长的,因此商代的疆域范围就比夏代的大,周代的疆域范围就比商代的大,春秋时期又大于西周,战国时期又大于春秋,至于秦汉时期更大——这就是现实的疆域认识情况,顾颉刚先生在《古史中地域的扩张》中就说,中国的疆域由夏到秦,是一次一次放大的,显然是很正确的看法。直到战国时期孟子还说:“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孟子·公孙丑上》),因为那时候人们对地域范围的认识也就那么大,远远比不了秦汉时期,更别说遍及世界了。
其实,《山海经》记述的范围,它本文里都明明白白地写了。我们知道《山经》与后面的《海经》本不是一本书,《山经》的创作时代,据袁珂先生研究“是战国中年以后的作品”,自然相对晚一些了;而《海经》时代则较为古老,是夏商时期,那么《山经》记述的地域范围一定要比《海经》记述的大很多。
《山经》在全书的最后作了总结,说:
这就是它认为天地东西南北的范围,东西与南北仅仅相差二千里,是个东西长、南北短的长方形。但是也有不同的说法,如《楚辞·天问》里说: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屈原认为南北椭长,就是比东西要长,故问长出来多少呢?可不知道这种说法的具体数字了。
请注意,这是作者认为的天地东西南北的长度,未必是他能实际管辖或认识到的范围,自然也不是它能全部记录的范围,只是表明他记录的范围就在这其中,因为他们知道天地十分广大,绝对不是自己见识到的这么大的区域,天地间还有他没有到达的地方,所以,这个范围要比他们实际管辖、认识到的范围大得多。或者说,《山经》实际记录的范围应该比这个范围要小。
《山经》里记载的天地里数,如果直接换算成现在的公里就是东西14000公里,南北13000公里,而我国现有的疆域是东西5200公里左右,南北5500公里左右,都还不到《山经》里数的一半,这可能吗?这也就是某些人意淫《山海经》记述的范围遍及全球的原因,其实都是瞎扯。
日本学者古田武彦先生指出:周代采用的是“短里”,每里约76-77米;秦始皇废弃短里用长里,每里约435米。
先秦时期说“骥一日千里”(《吕氏春秋·博志》),就是良马一天可以跑一千里,如果按照秦汉以后的里数大概是五百公里,马奔跑的平均时速是20公里左右,最快的时速是60公里左右,如果用平均时速跑一天(一白天,十二小时),也跑不了五百公里;如果以60公里的极限速度狂奔五百公里,再良的马都累死了,因为马的奔跑极限距离不过100公里(200里)左右。
古代驿站的紧急驿传,什么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的,沿途都需要不停地换马,就是这个意思,否则马根本受不了,所以说如果按秦汉以后的“里”算,马“日行千里”根本就没可能。
其实这里说的“里”也是短里,一千里也就是77公里左右,即150里多点儿,接近马奔跑的极限距离,就比较合理了。有人会说,一天才跑150里,为什么不一口气跑到200里呢?这里面有讲究。《新序·杂事五》记载了一个故事:
一次,颜渊陪着鲁定公坐在台上,东野毕在台下练习御马。鲁定公夸奖说:“东野的驾驭技术真好啊!”
颜渊说:“好是好,可他的马必定要失去控制而导致车辆毁坏(马失车败)。”
鲁定公非常不高兴,说:“我听说‘君子不说别人的坏话’,你是君子怎么还说人家的坏话呢?”
颜渊也很不高兴,下了台阶走了。刚走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告鲁定公说东野毕的“马败”。
鲁定公大惊,急忙让人把颜渊请回来,问他怎么知道的?
颜渊回答说:
“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尽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今东野之御也,上马执辔,御体正矣,周旅灸骤;朝礼毕矣,历险致远,而马力殚矣,然求不已,是以知其失也。”
所以说,古人讲求御马的适度,绝不会“尽其马”而让“马力殚”,肯定不会让马跑到筋疲力尽的极限距离,200里的极限距离跑到150已经是很不错了。
那么,《山经》是先秦作品,它里面用的就是短里,也就是一里约77米左右,我们来作下算术题,先算东西的长度:
28000×77=2156000米=2156公里
古人说疆域的最东边是“东渐于海”,就是到达东海,古人把渤海称为“北海”,那么“东海”就是山东半岛东部的黄海,从这里往西2156公里,就到今天的青海省的东部一带。周人本起源与陕西,其势力在西周时期就达到了甘肃一带,到了战国时期,加上秦灭巴蜀,那时候人们的认识(不是控制或占领)应该已经到达了青海东部一带,至少他们也该知道,从甘肃、巴蜀往西,还有十分辽阔的土地,所以他们想象到的地域从东到西就大概这么个长度。
再说南北长度:
26000×77=2002000米=2002公里
大概从内蒙古到湖南、江西那么远,这也是战国时代人们能够认识到的疆域。
所谓“认识到的疆域”就是已经意识到到有那么大个区域,未必亲自去过或控制,还带有一些想象的成份,因为我国古人不知道亚欧大陆到底有多大,向东已经到了大海,算是到边了,但是向西实在是不知道能有多远,只能根据自己的活动区域的不断扩大不断进行脑补。即使是脑补出来的这个范围,显然还在今天的中国境内,根本就没有遍及全球。
再看看《海经》的记述,《海外东经》说:
“帝命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选九千八百步。竖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竖亥。一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
这里面的“竖亥”,陈梦家先生在《殷墟卜辞综述》中指出就是殷商的先王王亥,因为他曾经为有易氏的牧竖(主管放牧的小官),所以称“竖亥”。这条记载应该有残缺了,只说了东西的距离,没说南北的距离。《淮南子·地形训》里引用了大量的《海经》的内容,但是又有所不同,应该是根据的另一个《海经》的版本,它里面有这样的记载:
“禹乃使太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
郝懿行《山海经笺疏》里说:
“刘昭注《郡国志》云:‘《山海经》称禹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垂,二亿三万三千三百里七十一步,又使竖亥步南极北尽于北垂,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今案《淮南·地形训》所说,大旨相同。以校此经,无‘禹使大章’云云,又其数与刘昭所引不合,未知其审。”
二者记述的内容不同,数字也不同,大致就是二亿三万三千三百里,至于步数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了。
可和《海内东经》一比较就可以知道,《地形训》里的“里”一定是汉代人增加的,《海经》本文里没有“里”字,竖亥、大章采用的丈量方式是“步”,那么《海经》用步数计算长度比较合理,也符合上古时期的情况。汉代人给增加“里”,是因为汉代到汉武帝的时候已经凿通了西域,认识到的地域范围已经相当广大,如果不是“里”只有“步”,那地域范围就太小了,所以在里面加上了个“里”。
可这又实在太大了,如果仅算里数,就是233500里,汉代是沿用秦代的长里,即每里435米,那么就相当于现在的101572.5公里,即10万多公里,大家要知道,地球赤道的周长才4万公里啊,也就是说你沿着赤道从东到西绕地球跑一整圈儿,还不到这个长度的一半,这怎么可能呢!
即使是按照先秦的短里算,也有17979.5公里,接近18000公里,也快赶上赤道周长的一半儿了,绝对横跨东西半球到了国外,因为从北京到纽约才15000多公里啊!
汉代的疆域范围根本就没达到那么远,只是他们的幻想而已。所以说,《海外东经》只有“步”而没有“里”是古本的原貌,加了“里”是汉代人的改造。郭璞注引《诗含神雾》曰:
“天地东西二亿三万三千里,南北二亿一千五百里。”
《诗含神雾》是东汉时期的纬书,它这个数字也应该是根据的古本《海经》,数字又有所不同,特别是南北的数字可能有问题,因为大约和它同时代的纬书《河图括地象》里的记载是:
“八极之广,东西二亿三万三千里,南北二亿三万一千五百里。夏禹所治四海内地,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见《太平御览》卷三十六引)
一对照就可以知道,郭璞注引的《诗含神雾》的南北之数中“二亿”后面写脱了“三万”二字。《括地象》说夏禹所治的范围距离,抄的是《山经》。
应该注意的是,无论是《诗含神雾》还是《河图括地象》,都干脆以“里”来计算,连“步”数都省了。他们却不知道,《海经》记述的疆域范围就是很小,不能用秦汉时期的疆域范围来衡量。
古代是以十万为亿,十亿为兆,因此有学者指出《海外东经》的“五亿十选(万)九千八百步”中的“十”是“七”字之误,非常正确。那么《海经》记述竖亥量的东西距离是579800步,古人是以迈出一脚为一跬,倍跬为步,也就是两脚各迈出一次为一步。《礼记·王制》里说:“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考古学证实,商代一尺约17厘米,周代一尺是19.7厘米,因为《海经》是写定于周代,所以我们这里按照较长的周尺来计算,为了好计算按照20厘米算,一步是160厘米左右,也就是1.6米,计算一下:
579800×1.6=927680米=927.68公里
《海内东经》说竖亥“左手指青丘北”,《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青丘”条解释说:
“青丘,在山东广饶县北。《方舆纪要》:‘相传齐景公曾畋于此。’司马相如《子虚赋》:‘秋田于青丘’是也。《清一统志》:‘清水泊,即古之青丘,一名青丘泺。’”
青丘就在今天山东广饶县西北边的高青县,这应该是《海经》记载的王亥的出发地,再往东就到海了。
从高青向西927公里,大概就到今天的陕西的潼关附近,基本上就是横跨了山东、河南两省的距离。这还是直接算的直线距离,排除竖亥路上要翻山越岭、涉河渡水绕的弯路。
再看看《淮南子·地形训》里记载的数字,除去里面的那个“里”,其东西、南北的长度都是233725步:
233725×1.6=373960米=373.96公里
其距离仅仅是《海外东经》长度的三分之一多一点,东西就是从高青到菏泽的距离,连山东省还没出去呢。如果以此为纬线再画一道与之相交南北的经线而中分之,也就是从河北沧州到山东临沂这么个距离,如果都放在山东省的话,大约就是滨州到临沂的距离,也是没出山东省的范围。
《孟子》里说的“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这个“千里”的“里”也是短里,换算一下就是77公里,150多里,纵横各150多里,这在三代时期已经是够大的疆域范围了,所以《诗经·商颂·玄鸟》里说殷人“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有一千来里的邦畿已经让他们够自豪的了。
由此说来,恐怕《淮南子·地形训》所根据的《海经》版本的数字最古老,所以范围也最小;从西汉早期的《淮南子》直到南朝时期的刘昭,看到的《海经》本子都是作“二亿”,所以怀疑今本《海外东经》的“五”本来可能也是作“二”,是后人觉得太少改成了“五”,这个改造很好弄,也就是在“二”中间加两笔的事儿,可即使是改成“五”,照旧也不出中国的范围。
通过以上的计算可以知道,无论是后出的《山经》还是很古老的《海经》,他们思想中的地理范围都没出今天中国的疆域,他们活动或真正认识到的范围更小。
特别是《海经》时代的疆域,就是东西、南北各三四百公里的样子,那就是虞夏时期的疆域,《禹贡》等书里说虞夏时期的疆域是“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北至朔方,南及交趾”,或者说“北至幽陵,南暨交趾,西扺流沙,东极蟠木”,根据何幼琦先生的研究,蟠木相当于东海,流沙就是泗水,主要是泗水南流的一段,就是现在京杭大运河的河道;朔方就是幽陵、幽都,在今天的济南一带,交趾在今天的山东日照一带,不过就是今天山东省全境、渐及到河北北部、河南东部、江苏北部这一带地区,正是纵横各三四百公里的样子,根本就没遍及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