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的堂尾峰子和穿着邮局制服、15岁的谷口棱晔。他们是1945年8月9日炸毁长崎、炸死7万4000人的原子弹爆炸的幸存者。 Photographs Courtesy of Okada Ikuyo and Taniguchi Sumiteru
《长崎:核战后的人生》
长崎原子弹爆炸掀起的蕈状云,冲入1万2000多公尺的高空。 Photograph Courtesy U.S. National Archives
两张空照图显示轰炸前(左)和轰炸后(右)的长崎市。 Photograph by Kingendai/Aflo/Nippon News/Corbis
这个年轻人身上布满了长崎原子弹爆炸造成的恐怖灼伤。 Photograph by Corbis
8月6日,广岛居民在河畔点起烛光灯笼,纪念广岛原子弹爆炸70周年。 Photograph by Chris McGrath/Getty Images
据美国国家地理(撰文:Simon Worrall 编译:钟慧元):广岛原子弹爆炸过后三天,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长崎投下了一颗原子弹。这本书说的就是熬过那恐怖事件的幸存者的故事。
70年前的上个星期天,1945年8月9日,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长崎市投下一颗原子弹,夷平了大部分市区、炸死了7万4000人,其中大多都是平民百姓,而这只是历史上第二次把原子弹当作武器。
而在《长崎:核战后的人生》一书中,苏珊‧绍瑟德追踪了五位「被爆者」(hibakusha,指原子弹爆炸的幸存者)的生活,和他们一起逃离原子弹爆炸后的第一波大火,凭借非凡的勇气与韧性,迈向快乐、满足的人生。
苏珊‧绍瑟德在位于亚利桑那的家中受访,她谈到了发掘长崎事件真相的也是一场战役、方块舞如何协助疗愈战争伤痕、以及幸存者为何不再对美国人怀抱敌意。
你的书是说这个故事的第一本书。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有人可能知道广岛被原子弹轰炸,但并不知道长崎也是。他们会说,「喔?还有第二次轰炸?」也有很多人不知道竟然有人逃过了原子弹死劫。
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因为原子弹被视为最高机密。除了制作原子弹和直接监督的人以外,只有很少数几位军事将领知道原子弹的存在。投弹之后,美国和日本双方的种种因素,也使得外界大众并不清楚到底造成了什么影响。
「堂尾峰子人在距离震源约1.2公里远处的三菱鱼雷工厂里面。庞大的……工厂整个垮在她和其他几千人身上。」– 苏珊‧绍瑟德
美国重要的军事领袖如列斯里‧葛罗夫斯将军(Leslie Groves)、汤玛斯‧法瑞尔将军(Thomas Farrell)与美国战争部都直接否认辐射会造成影响,这是原因之一。在美国占领日本期间(1945-1952),麦克阿瑟将军制定了严格的出版法规,禁止对于同盟国「虚假或破坏性的批评」,这是出于担心,因为万一激起民众怒火,只怕会让日本境内的数千名美军身陷险境。
葛罗夫斯将军和其他人还大力推动另一种印象,让人觉得日本人是在利用炸弹的影响当作反美宣传。所以,除了受到直接影响的城市的居民,其他日本人有好多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时还有医疗审查制度,治疗生还者的医师不可以发表相关事件的研究或任何发现。
他们也不希望引起美国国内对决定使用原子弹这件事加以批评,像约翰‧赫尔塞(John Hersey)所写的《记原子弹下的广岛》一书那样。所以杜鲁门总统和美国战争部长亨利‧史汀生(Henry Stimson)协力出版了辩护原子弹使用的文章,文章中完全没提到蕈状云底下的人有什么遭遇。
这些辩护实在太无懈可击,终于成为对日本使用原子弹一事的主流认知:这两颗原子弹结束了战争,并拯救了百万美国同胞的生命。
你为什么会想写这本书?
这和我的人生有很深的渊源。高中时,我在日本当了一年的交换学生,刚好有机会参加户外教学去日本南方的九州,并参观了九州的长崎原子弹纪念馆。我站在日本同学们身边,是唯一的美国人,和他们一起看着那些毁灭的景象。
但真正的关键事件发生在1986年,长崎原爆的生还者、时年57岁的谷口棱晔到华盛顿巡回演说。我去听了他的演讲,而他在华盛顿的最后那几天,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状况,导致他的翻译无法完成最后几天的工作,我就成了他的翻译。
在他没有演讲的时候,我们有很多时间相处。我也得以请教他一些问题,尝试捕捉他的经历;那真是非常恐怖的经验,他的整个背都被烧掉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脑海里就不断在想着,不知道熬过一场核子战争会是什么样子。
请解释「震源」一词,并描述原爆的毁灭力量和震源的关系。
这点可能跟大部分的人想像的不一样,原子弹并不是在地面爆炸,而是在距离地面约500多公尺处爆炸。目的是为了要让爆炸对都市的破坏效果发挥到极致,因为这样爆炸的威力和热都会传得更远。
「即使是那些身体没有残缺的人,对身为被爆者这件事也守口如瓶。因为被爆者很难找工作,想结婚更是几乎没希望。」– 苏珊‧绍瑟德
位在爆炸正下方的区域,就叫做「震源」,地面温度可以高达2760℃~3870℃。爆炸威力的影响距离非常远,所及之处,建筑物化为齑粉,而森林、植物、动物都被炸飞或是直接碳化。那是一种你无法想像的瞬间毁灭。
你描述了五位生还者的故事。我希望特别请教其中两位的经历:堂尾峰子和谷口棱晔。爆炸当时他们人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谷口当时才16岁,正骑着脚踏车在山谷西北部送信。他背对爆炸,位在距爆炸约1.6公里以外的地方。他从脚踏车上被震飞,头昏脑胀,浑然不知自己整个背都被烧掉了,手臂和腿上也有严重的灼伤。
当时一片天摇地动,但他还是设法站了起来。他把看得到的信件都捡起来,本来在旁边玩的小孩都死了。他慢慢走到一处工厂,几个男人扶他到一处山坡上,让他趴着。当他祖父到处找他的时候,他在那里躺了两个晚上,在意识边缘游移。
峰子则是在距震源约1.2公里外的三菱鱼雷工厂里面。三菱庞大的钢筋水泥工厂整个垮在她和其他几千人身上。很不可思议地,她竟然还爬得起来。她的颈背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但她急着想逃出去,因为旁边开始起火了。她必须踩在尸体上才能爬上一处路堤,她爸爸就是在那里找到她的。
谷口的磨难简直就是圣经等级的了,请告诉我们他在轰炸之后那几年的生活。
长崎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疗用品的补给,所以他和祖父一起被带到长崎市外的一个村庄,也只有非常基本的照顾,时间长达三个月之久。最后他被带到长崎北方35公里的大村市海军医院,终于获得像样的医疗。
他非常痛苦地趴了三年。因为他无法正躺、也无法侧躺,所以长了非常严重的褥疮,伤口深到医生可以直接看到内脏,包括正在跳动的心脏。 1949年3月20日,他终于可以出院了,那时他20岁。
在轰炸过后,美国人有不少奇特的作为,其中之一就是引入方块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真的很夸张!不过结局也很温馨。这个风潮从长崎开始,奉命到长崎指挥占领工作的人非常同情那些受尽折磨的生还者,也希望能协助他们。有天晚上,在长崎的美军占领指挥官温菲尔德‧尼布洛(Winfield Niblo)和日本教育界人士晚宴。
「我书里写到的几位生还者在轰炸当时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那是一段伤痛至极的回忆,他们都不愿意去回想。」– 苏珊‧绍瑟德
晚宴之后有日本民俗舞蹈表演,尼布洛决定表演一段美国方块舞、带动一下气氛,结果变成全国流行,成为战后美国人对日本生活的贡献之一。
我觉得最震撼的事情之一,就是这些被爆者竟然会被自己的日本同胞歧视和嘲弄得这么厉害,甚至有人叫他们「天妇罗脸」。
我也很惊讶。孩子们遭到嘲弄、讥笑。身体有残缺的那些被暴者,经济复苏都已经十年了,他们还找不到工作。即使是身体没有残缺的,对身为被爆者这件事也通常守口如瓶。因为被爆者很难找工作,想结婚更是几乎没希望。只要知道他们是被爆者,大家都怕辐射会影响小孩的遗传。很多人都跟其他被爆者结婚。
这些生还者花了很多年时间,才能说出他们的故事。为什么对他们来说要走到大众面前这么困难?他们为什么会改变想法?
从核子战争中复原是一条漫漫长路──不只是健康方面,还有心理层面和经济层面。有些人失去了所有家人和朋友。我书里写到的生还者在轰炸当时都只是十几岁的青少年。那是一段伤痛至极的回忆,他们都不愿意去回想。
那些决定要说出来的人,包括我书中谈到的五位生还者,都有极个人的理由。其中一位告诉我,当他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孙女时,突然回想起他在协助灾后工作时不得已踩过去的一具婴儿焦尸。他突然明白「我一定要对这件事尽点力量,我不希望我美丽的孙女历经那恐怖的一切。」
他和其他被爆者携手合作,努力确保长崎成为最后一个被原子弹摧毁的城市。
那这些生还者对美国有什么感觉呢?
每位生还者都不一样。有两位我认识的生还者,对于美国投下原子弹、造成这些苦难非常愤怒。其他人太忙于求生、忙于哀悼、还要应付医疗问题,没有什么时间去多想美国人。他们只能设法活下去。我很熟的五位则已经不再对美国有负面的感受。他们已经能够接受,发动战争的是双方政府和军队,不是个人。
峰子的故事有非常令人欣慰的圆满结局,请告诉我们她后来在东京的生活。
原爆之后,峰子的头发全部都掉光了,整整10年都没长出来,所以她都待在家里没有出过门,直到25岁那年。她爸爸跟她说,她必须要学会自力更生,像个成年人一样。
在战前,她总梦想着要踏入时尚界,所以她在长崎找到了化妆品店的兼职工作,后来这家公司希望延揽她到东京工作。她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和文化规范,独自前往东京,展开了新生活。她狂热地工作,最后终于脱颖而出,成为日本前几大的化妆品公司UTENA的资深副总裁。在那个时代,女性在大企业中担任这么高阶的管理职位,是前所未闻的事。
她后来回到长崎过退休生活。她也是艺术家和诗人,用绿色的枝条和盛放的紫色鸢尾花创作了这件美丽的艺术品。她用日文从右上角往下书写,说的是:「感谢你给我美好生活。」
和这些生还者相处的时光,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这段时光让我对人类的勇气、韧性和力量认识得更深刻、也更加钦佩,我也学到该如何去理解政治和军事行动的决策是多么复杂、还有这些决策的后果,以及我们如何去回应这些决策、如何采取行动。
因为能够真正认识他们,真正了解那被核子战争炸成两半的生命中那许多艰困、私密的片刻,我也深深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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