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毗陵的一个集市上，有人表演蚂蚁大阵，就是指挥蚂蚁布阵。这个场景，作者也看到了，印象深刻，所以他记录了下来。

下面的文字中，“我”就是指作者（清代后期，安徽桐城人许奉恩）。

表演蚂蚁布阵的人，坐在地上，他身体左右，放着一个黑色的漆盒，一个红色的漆盒，每个盒子都有三层，宽大约一尺，盒子边有许多小孔，供蚂蚁出入，整个盒子看起来，就像是蜜蜂的蜂窝一样。

听说这个人要用蚂蚁表演大阵，大家都围过来看，我也在其中，觉得有意思，就围过来看。

这个人说要先掏钱才能看，于是大家纷纷拿出铜钱，给他，他收了大家的钱，放在一个钱袋子里，系在了腰带上。

接着，这个人把黑红盒子里最上面的一层，拿出来，放在地上，彼此相隔二尺，然后又拿出黑红色的小旗子，各三个，红色插在左边，黑色插在右边，旗子之间相隔一尺。接着，这个人又拿出小竹筒，长约五寸，吹起来像是号角，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又拿出来小小的细腰鼓，击打三遍。

只见两个盒子里的蚂蚁陆陆续续出来了，大约有一千多只，排列整齐，分黑红两种颜色。这些蚂蚁各自都去了对应颜色的小旗子下面，中间的小旗子稍大一些，显然是蚂蚁中的蚁帅，长约一寸，左右两员副将，稍微小一些，其余的蚂蚁都和普通一样大。

左边是红色盒子，红色旗子，红色蚂蚁；右边是黑色盒子，黑色旗子，黑色蚂蚁。顷刻之间，蚂蚁们都列阵完毕，整整齐齐，纵横都在一条线上，连对角线都很笔直。

这个人又击打细腰鼓几声，于是，黑红蚂蚁的蚁帅，开始指挥蚂蚁作战。鼓声急促的时候，蚂蚁速度便加快；鼓声缓慢的时候，蚂蚁速度也慢了下来；总之蚂蚁的前进后退，跟鼓声的缓急抑扬，完全一致。

很快，蚂蚁们便冲在了一起，厮杀惨烈，一些蚂蚁战死，纷纷倒下。

就在这时候，红队蚂蚁忽然都撤退了，蚁帅亲自率领一队蚂蚁撤退，左右两位副将也率众分路退走。而黑队蚂蚁显然不愿意放弃，蚁帅率领左右副将，带着大军开始追击红队蚁帅。

过了赤旗大约二寸，红队蚁帅带着部下掉头，迎击前来追击的黑队蚂蚁。但是它队伍里蚂蚁少，所以很快就被黑队蚂蚁包围了。

红队左右副将本来都带着大军撤退，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时候它们也从两翼杀了过来，于是，红队蚂蚁变成了三面围攻黑队蚂蚁，而且是内应外合，黑队蚂蚁很快陷入重围，战了一会儿，损失惨重。

黑队蚁帅知道中计了，甚是急迫，他的两名副将竭力冲突，想要冲出包围圈，但是左冲右突始终冲不破包围圈。由于被包围了，而且越打下去，黑队蚂蚁士气就越低，所以很快黑队蚂蚁又死了一大片。

眼瞅着再战下去，黑队蚂蚁就要全军覆没了，这个人忽然停止敲鼓，然后拿出小铜钲（一种乐器，像是钟，但是有长柄，古代战场上，鸣金收兵的金，就是这个），连敲四五下。

本来在激斗的蚂蚁们，忽然停止作战，红队蚂蚁迅速让开一条路，而黑队蚂蚁的蚁帅，率领两员副将，以及小部分活着的黑蚂蚁，仓皇逃走。

这个人又敲了几下铜钲，红队蚂蚁和黑队蚂蚁都集结起来，并慢慢找到对应颜色的盒子，从盒子的小孔进入到了盒子里。

这一战，黑队蚂蚁战死三百五十只蚂蚁，其余幸存者，一大半也都带着伤；而红队蚂蚁仅有二十七只蚂蚁阵亡，轻伤不过三五十个而已。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觉得无比刺激，纷纷鼓掌。

这时候，那个人用篾丝把黑队蚂蚁和红队蚂蚁分开，数着蚂蚁尸体的数量，叹了一口气，对众人说：“刚才，如果我不赶紧鸣金收兵的话，黑色蚂蚁就要全部死光了。现在，咱们来看看红色蚂蚁如何献俘吧！”

揭开了红色盒子的盖子，里面红色蚂蚁正在进行献俘仪式。

只见盒子里纵横各有四条线，分出了二十五个格子，叫做二十五方，中间的一方又划分为前后两半，前面是蚁王听政办公的地方，后面则是蚁王妃子住的地方，不过，妃子住的地方都用竹叶遮住了，里面什么样，都看不见。

蚁王极大，像是红色的毛毛虫，气象也不一样，十分英武，它在大殿中站着，身体笔直。蚁帅和两位副将则匍匐着到了蚁王跟前，互相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见蚁王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

很快，蚁帅和两名副将退下，其余蚂蚁都迎上来了，依旧是互相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什么。

随即，一大群蚂蚁开始争相献俘，它们把咬下的黑色蚂蚁的头都衔了过来，放在大殿前。而且这些黑色蚂蚁的头都被堆了起来，就像打仗时把敌方士兵的尸体、头颅用来筑京观（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一样。

蚁王看了看左右，似乎在说什么。

左右两边各有一只蚂蚁，到了殿下，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蚁帅这时候听到了，来到大殿前，趴着听。听完后，蚁帅又缓缓退下了。接着，两个副将也来了，同样趴在地上听着，似乎很高兴，应该是得到了封赏。

最后，那一群蚂蚁也都上殿，把黑色蚂蚁头堆成的京观又衔出去了，放在盒子外面，然后又重新归队。

此时，这人就把盒子盖上了。

大家一看，知道没啥好看的了，纷纷掉头离开。这时候，此人又说话了：“各位请不要走，有赏就有罚，既然看了献俘，为啥不看看治罪呢？”

红色蚂蚁打赢了，是献俘，相应的，黑色蚂蚁应该就是治罪了。

果然，此人把黑色盒子打开了，只见黑色盒子的构造和红色盒子一样，有二十五方，黑色蚁王也像个黑色毛毛虫一样巨大。

黑色蚁王显然很生气，蚁帅和另外两名副将（其实是副帅）趴在殿下，不敢动，浑身都在颤抖，显然害怕。

黑色蚁王看了看左右近侍，说了不知道什么。随即，旁边的二十多只蚂蚁过来了，拉着蚁帅和二副将下去，又把他们后腿部分啃食了几十口，三只蚂蚁磕头求饶，蚁王动了动嘴和触角，那些蚂蚁才停止啃食。

三只蚂蚁磕头谢罪，缓缓退下，黑色蚁王也退朝，殿下那些文武官员蚂蚁，慢慢地退出大殿了。

此人盖上黑色盒子的盖子，大家才一边称奇，一边离开了。

我（也就是作者）没有离开，问这个人：“蚂蚁这么小的东西，感觉毫无灵性，你用什么法子才能把它们驯得如此听话呢？”

这个人说：“蚂蚁虽然小，但并不是没有灵性，相反，它很有灵性，虽然比不过人，但也能听懂号令。只是，要花一些时间，耐着性子来，反复教导，这样的话，不到半个月，它们就懂号令了。”

我又问：“为什么要各插三个小旗子呢？”

这个人回答：“是为了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队伍。”

“吹竹筒是做什么？”

“这样蚂蚁可以听到，也就会知道如何部署队伍了。”

“为何又要击鼓呢？”

“自然是为了让它们出来列阵，兵法上不也说了吗，鸣鼓进攻，所以只要敲鼓，就代表进攻。就像鸣金收兵一样，敲了铜钲就得停止作战，哪怕蚂蚁正在激烈战斗，听到鸣金声也要停止作战。”

“你说得对。不过，我看刚才那一阵，黑蚂蚁死了大半，伤了不少，如果经常这么玩，这些蚂蚁不会死光吗？”

“不会的。阵亡多的一方，要休息五天，阵亡少的一方，则休息三天。每次表演这个，我都会先要钱，只要够我五天的生活费，以及蚂蚁们的食物费，我就可以表演这个。”

“为啥一定要五天的生活费呢？”

“因为蚂蚁的周期便是五天。一天，蚁后就可以生出许多小蚂蚁，两天蚂蚁长大，三天蚂蚁能自理，开始训练，四天长大，五天就已经能够列入阵法中了。所以，必须得五天才行。”

“你一共养了多少蚂蚁啊？”

“每方有一百只蚂蚁左右，所以两个盒子五十方，差不多有五千只蚂蚁。每一种蚂蚁，除了蚁王、蚁后、妃嫔、近侍、文武官员等不能作战的蚂蚁，大约还有两千四百只蚂蚁可以参加战斗。”

“今天你一共派出了多少蚂蚁呢？”

“吹一声竹筒就代表一方蚂蚁，我一共吹了六声，也就是各有六百只蚂蚁，加上后勤以及未参战的蚂蚁，大约有一千四五百只吧。”

“为什么每盒都有三层呢？”

“上层是所有蚂蚁居住的地方，中层是将士，下层是训练中的蚂蚁，以及储存粮食兵器等物资的地方。”

“为什么每一种颜色的蚂蚁，都分二十五方呢？”

“因为中间一方是王宫，周围八方乃是将相、百官、士兵等居住，而周围的十六方，则是庶民、兵士所住。”

“对了，你的王宫后部分，怎么用竹叶遮住了？”

“因为那是妃嫔居住的地方，不能见人。不要小瞧蚂蚁，它们虽然小，但是有尊卑，分内外，懂得礼义廉耻，比人还厉害呢！”

我听到这里，肃然起敬，继续请教：“为什么这么说呢？”

此人笑着说：“王宫在中间，每天早晚两次朝会；男左女右，互相尊敬；庶民出钱出力，建设王国，将士杀敌，保卫王国，而官员和蚁王治理王国，蚁后以及嫔妃负责生蚂蚁，大家都各尽其职，这是礼。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号令严明，即便是蚁帅蚁王犯错，也要处罚，毫无宽恕，而到了危急时刻，大家互相帮助，合力抗敌，这是义。出去觅食，归于王国，然后按需分配，没有人敢贪污，也没有人偷懒，如果得到赏赐，大家也不会去偷抢，这是廉。蚂蚁的私密生活，都要隐秘，不能让人看到，因为他们机警，只要有人看到，他们就会分开，所以他们知道羞耻。”

“那么，蚂蚁吃什么呢？”

“它们最喜欢吃龙眼肉，其次是胡桃肉，再次是各种鱼肉，最后则是动植物的尸体，人类的剩饭等。对了，对于谷物，它们也很珍惜，所以谷粒它们都是另放一处，每天只吃一少部分的谷物，不敢多吃。这些都有人专门登记，吃的时候也要禀告蚁王才行。”

“这些蚁王，也会出阵战斗吗？”

“偶尔会出去，不过蚁王很稳重，一般不亲自打仗，只是坐镇指挥。他们本身也不如将士能战斗，战斗力一般，可能是经常在宫中，不上战场吧。”

“今天，红色蚂蚁打赢了，蚁王会赏给蚁帅什么呢？”

“应该是龙眼肉，或者就是胡桃肉吧，其余将士应该也能分到鱼肉。”

这个人说完后，带着盒子，慢慢离开了。

最后，作者又发出一番感慨，如下：

君子观于蜂而知君臣，蜂固有之，蚁亦宜然。其人谓礼、义、廉、耻四维毕张，然以战论之，诈败取胜，何其智也！争前合攻，何其勇也！重围让路，何其仁也！闻筒派队，闻鼓进，闻金退，何其信也！匪直张四维，并能立八极，以彼微物而能若此，何以人而不如蚁！

这话不用翻译了，很直白，总之就是夸蜜蜂蚂蚁，并嘲讽一些人不如它们。

其实，联系到许奉恩生活的年代，就知道他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了。

这篇文章是应该是杜撰，因为蚂蚁群体中不可能有蚁王，最多就是指雄蚁，而且蚂蚁的分工等划分，说得也有些乱（也可能是我翻译的乱了）。所以，这篇故事的目的，也不过是借蚂蚁来说人。

后期的清王朝，腐败无能，不会打仗，不会治理，导致中国备受西方列强欺负。作者是希望，自己这篇文章，让世人乃至当朝的官员、皇帝明白，只要人心齐，赏罚分明，也可以像蚂蚁那样，分工明确，懂得学习，保证战斗力。毕竟，人要比蚂蚁聪明多了。

如果还是懒散无所谓，那么结局就会像黑色蚂蚁那样，几乎全军覆灭。

所以，这篇文章，算得上是一篇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