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小城市,江南的妩媚、温婉与才气集于一身,可能正因为如此,这方水土才养育了徐霞客之类的喜欢游山玩水的文人墨客吧,也许是不忍这儿的山山水水遭到破坏吧,清军兵临城下时它并没有抵抗。
但是之前很少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倔强的小城,现在,阎应元,典史,这是一个卑微的职务,他本来已经升迁:担任广东省英德县副县长,倒霉的是,刚准备去上任,打仗又把道给堵了,这一堵不要紧,英德少了个副县长,中国历史上多了一个“奇烈伟男子”!
话说清廷的剃发令传达到江阴后,县长方亨,一个小汉奸,接到命令后把全城的书生们召集到了一起,书生们带着几分天真的问方县长:“如今降也降了,你官也当上了,我们可以回家读书了吧?”方县长气势汹汹的吼道:“刚接到的命令:全部剃头!“书生们顿时炸了锅,纷纷询问:“可不可以不剃?“方县长丢下一句:“大清律法,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就扭头走了。生存还是尊严,这是中国文人自古以来就面临的两难命题,面对这个抉择,他们都喜欢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血选择后者,这次也不例外,很快书生们围在一起,达成了共识:“头可断,发决不可剃!我中国男儿岂可失身!!”
又一个芝麻官儿站出来了,副县长陈明遇。他本来就对降清耿耿于怀,此时见人心可用,豪情顿生:“干脆我们豁出去了,反清复明!”“对!反清复明!”“中兴大明!”人们热烈响应着。江阴,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六万人变成了一个人,所有的畏惧,所有的私心杂念统统抛在了一边,男人们到处寻找着武器,妇女儿童们修城墙,挖工事,就连那些平时一毛不拔的老财们也慷慨捐款捐物,一夜之间,将这座小县城变成了铜墙铁壁的大兵营。这一天,是1645年六月一日,中国历史上最令人心碎的八十一日开始了。
很快,第一次战斗来临,毫无疑问,多铎严重轻视了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只从常州派出三百人来围剿,三百人在六万人面前,当然连塞牙缝也不够,秦望山成为初战告捷之地,全城军民欢声鼎沸。只有陈明遇是清醒的,他知道,下次来的就会是三千甚至三万,他也知道,他的才具并不足以指挥一支大军,于是他想起了好友阎应元。
阎典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书生,因此他的血也是热的,而且比大多数人都热,接到邀请后,他毫不迟疑的踏上了进城的道路,也许他想过,这有可能是一条名垂青史的道路,当然他更知道,这注定了是他人生的不归路。
八十一天
多铎开始意识到他轻视了这座小城:必须出动正规军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陆陆续续开往江阴,指挥官:降将刘良佐。刘将军听说守城的指挥官是一个典史时,不知道是不是笑掉了大牙,但是他想:我在前明时,官比你姓阎的大不了十品也有七八品吧?干脆给你个面子,劝劝你。于是来到了江阴城下,在他的想象中,城里的官儿见了城下的大兵压境,不浑身发抖至少也站不太稳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典史对将军只说了一句话:“自古有降将军,无降典史。”
于是,刘将军下令开始攻城,当时的兵力是十万人。谁也没想到,至城破时前前后后共有二十四万清军投入了这场大战。小小的江阴县里,阎应元和六万人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左挡右堵,冷静地迎战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战争,但是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些,在中国无数次的孤城守卫战中,几乎每座城里都会掺杂着那么一小撮不坚定分子,动摇动摇军心,捣捣乱,甚至把城献了,但这次是例外,江阴城里无人动摇,一个也没有,他们冷静甚至是带着几分骄傲的坚守着,支撑着,象一只孤独的天鹅在江南大地上发出哀婉的悲歌。
我们不知道阎应元是如何完成从一个典史向一个杰出统帅的转变的,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杰出统帅?典史仅仅是他人生的错位,治理铁桶一样包围中的江阴,他一方面“号令严肃,严惩不贷”,另一方面,“战士困苦,必手自注汤酌洒,温言慰劳,如害,则立棺衿,哭奠而殓之,接见敢死士,则不名,称兄弟,每事,则询于众:我兄弟谁当此事 ?
十一日,清军攻打北门,城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石头瓶子一齐往下扔,清军不敢接近。主帅刘良佐大怒,命令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结果五死四伤,有的身中三箭,有的被劈去头颅,有的堕下摔成残废,有的被火箭烧死。刘良佐更怒,传令十营内选猛将几员,步军三万,扎云梯十张,来日分十处上城,如有退者立斩。次日,清军仍攻北门,城外放炮呐喊,三万军造浮桥十条,一齐渡过外城河,分十处登云梯上城。阎应元指挥城上用砖石掷下,以长枪拒敌;一时间乱石纷飞,炮火连绵,双方死亡不计其数。
刘良佐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搭设三层牛皮帐,守而不攻。帐内有九梁八柱,矢石投在上面,都被反弹起来,不能进入。阎应元下令用人粪,掺上桐油,煎滚浇下,牛皮烫穿,浇在清寇身上,肉烂而死。没被烧着的清军惊惶散去,城内用挝弩射向逃散的清军,钩中者,即入城中袅首。清军手足无措,纷纷逃散。
为了尽量拖延抵抗的时间,守城的人们甚至采取了一些似乎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制造见血封喉的毒箭,清兵沾之即亡,搞假投降,派几个老头充当人体炸弹,带着炸药桶来到清营,进去以后就引爆了自己,炸死清军数千人。
五十天过去了,江阴还是那座江阴,傲然屹立,仿佛在嘲笑着围着它团团转的数十万清军,这时清军的前敌总指挥已经换成了真正的八旗猛将:贝勒博洛,博洛心想,撑了这么久,你也该投降了吧,于是从降将中选了两个:黄蜚、吴之葵,令其到城下劝降,阎应元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大臣被缚,当速就死,何必喋喋不休!”两人羞惭满面,抱头而归。
博洛终于无计可施了,这个从没有把汉族人放在眼里过的满州名将实在是想不通,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史阁部吧,守扬州也只守了一天,眼前的这个小小典史竟然有如斯威力!满州人甚至感到了后怕:如果是阎应元守扬州,守南京,甚至守山海关,守宁远.....博洛在他的军事生涯中第一次向对手屈服了(当然很可能是阴谋诡计):派人对阎应元说:"只要你们摘下中兴大明的旗号,树大清的旗帜,特许江阴全城可以不剃头,甚至我们可以不进城!这总行了吧?"江阴的回答还是两个字:"不降!"
于是又打,从七月二十日开始,博洛下令各路清军不间歇轮番攻击,连续攻打了七天七夜,清军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小城,我们简直无法想象阎应元是如何应付过来的,但是二十万人连攻七日的结果还是两个字:不克.
多铎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他恼火的看见整整八十天,六万五千精锐命丧江阴城下,手下的八旗铁骑们,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在这里却变得“均向城畏服,战无人色,其从北来者,闻之皆胆落,无不以生归为祝”。 于是最先进的武器搬了过来,近二百五十尊大炮,就连袁崇焕和李自成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对准小小的江阴县城一阵狂轰,八十一天后,砖土筑制的城墙终于轰然倒塌,于是,换成了人肉筑制的城墙---巷战。
城破后,阎应元在东城楼门题了一首诗,做为守城的总结:“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弑敌,留大明三百里江山。是日,为1645年八月二十一日。
战死六万
三百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准确得知城破后投入巷战的人们真实的想法了,绝望?悲愤?视死如归?可能兼而有之吧。但是我们知道,他们有一种共同的心态:坦然。
我们来认识一个前面没有出场的人物:候峒曾,这是一个糟老头子,城破后,他的儿子问他:"现在怎么办啊?"老头子哈哈一笑:"你还问得奇怪也,死啊!"言毕,携两个儿子一齐投水自尽。让我们看看这些人的名字吧:
候峒曾以自溺死
黄淳耀以自缢死
龚用圆以自溺死
张锡眉以自溺死
王云程以骂贼死
训导冯厚敦,公服缢于明伦堂,妻与姊投井死
陈明遇令闭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备道前下骑搏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
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缳者不能悉记。"六万人以先死为幸,无一降者。"有人统计,江阴小城,城内被屠者九万七千余人,城外被杀者七万五千余众,江阴遗民仅五十三人躲在寺观塔上保全了性命。清军阵亡七万五千人。
阎典史在最后时刻对左右的人说:"为我感谢全城百姓,我为国家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说完投水自尽,清军已经赶了上来,从水中把他捞起,押到博洛面前,此时的刘良佐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竟然抱着阎应元痛哭流涕,阎典史轻蔑的说了一声:"何哭!事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见了博洛,典史自然是不肯下跪的,清兵枪刺其胫,典史没有跪下,而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当夜骂不绝口而遇害,其家丁十余人尽皆战死。
阎应元殉国192年后,清廷下诏,在江阴和其故乡通州为其修祠各一座,皆命名为"阎公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