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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狼可能有警觉了。”爸爸说。“都怪白耳。”我轻拍白耳头。“怪我没看住它。”爷爷自责。
“不能怪你,爸,也不能怪白耳,它也是为了相认亲生狼妈妈。事已到这份上,咱们加快行动,多亏你们找到这儿来。”爸爸有些激动起来、抚摸着我的头脖,“不过,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你们会找到这儿来的。”
爸爸瘦了许多,灰白的头发又长又脏,身上只穿着一条撕裂成条状的短裤,裸露的前胸后背都留有累累伤痕,干裂的嘴唇渗着血丝,由于长期没吃盐身上都长出毛,身体也很虚弱,惟有一双眼睛透着冷峻的光,整个像野人。他是全靠狩猎一主要是捕获沙漠地鼠、跳兔、沙斑鸡,甚至虫蛇为生,幸亏在洼处挖出了一眼浅沙井,解决了饮水问题,由于这里毕竟是后沙化的草原,每年有不错的雨水,地下水位也较高。
我们围坐在地窨子外边,爷爷在现搭的小灶上熬着肉粥。“儿子,你刚才说加快行动,是否有了打算?”爷爷问。“是的,我当初来这里时就有个方案,后来乌太盗走了骆驼,即便是我的计划成功,也无法走出这大漠,所以只好等待时机。”
“看你这贼忽鲁盖害得我儿子在这儿受苦!”爷爷的烟袋又敲击乌太脑袋说。乌太赶紧做出低头认罪样子,辩解说都是酒害了他,拿骆驼去换酒喝。接着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酒,说是罚自己三杯。他的荒唐样子逗得爷爷也笑了起来。
爸爸说:“不过我独自留在这儿,倒给我提供了机会,有时间多接触我儿子小龙,慢慢建立了一些感情,混熟了。”
“是啊,坏事变好事嘛。”乌太说。“我也感谢你送我一张完整的狼皮,才得以第一次接近我儿子时就成功。”爸爸拍了拍乌太的肩头,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不能再等了,引起警觉的母狼谁知它会干什么,我们今晚就采取行动。”爸爸走进地窨子,拿出一包东西,又让乌太搭灶炖一锅我门带来的羊肉,接着把那一包东西倒进锅里。爸爸说那是他当初带来的麻醉药。后半夜,我们行动起来。
爷爷和乌太按着爸爸的吩咐把骆驼喂得饱饱的,并往驼背上装好所有东西,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爸爸和爷爷提着那一盆炖烂的羊肉,直奔东北方向而去,叫我和乌太原地等候。我心里痒痒,不想放过目睹爸爸他们捕我弟弟的机会,央求乌太自己一人留此看守。他勉强同意又逗我不怕他逃走啊,我一笑拍拍白耳头,说白耳放屁工夫就会抓到你。他也笑说放心去吧,往后我做好人。
我带着白耳从爸爸他们身后悄悄跟进。迷魂阵似的古城废墟中,左拐右绕,多亏白耳天生是一个觅踪跟追好手,分毫不差地把我带到爸爸他们潜伏的地方。黑暗中爷爷爸爸见我都吃了一惊。爸爸弹了我脑门说你这小鬼头什么也不想拉下,爷爷瞪我一眼小声说乌太要是跑了找你算账。爸爸说这回打死他也不敢跑,有白耳怕什么。“爸爸,母狼没跑吧?”我担心地问。“还没有,它刚才出洞来转了转、嗥两亩又进洞去了。天亮后就不好说了。”他又把拴白耳的皮绳孤在自己手里,紧了紧它的嘴笼头,“这回你可别再坏我的泰。”
我伸头悄悄往前看。朦胧的月光下,四五十米开外一截古墙下有个黑乎乎的洞口,在洞口一旁置放着那盆爸爸带来的炖烂的羊肉,飘出的香味在这边都能闻得到。爸爸不知往羊肉里都加了什么调料,搅得我胃肠里的馋虫上下翻动,嘴边不由得流出口水,恨不得我也上去大嚼通。
可是洞穴里的母狼和狼孩儿依旧没有动静。沉沉黑夜格外宁静,天上月朗星稀。月光在大漠上如水银倾泄,皓白千里。古城废墟蒙着一层明月清光,如同白昼。那些千年的残垣断壁枯树空亭竟显出怪影奇姿,令人幻觉群魔弄影,魑魅乱舞,亘古的死静中透出一股令人心颤的恐怖。我不由得挨紧了爸爸那伟岸的身体。爸爸轻抚我的头。“爸,母狼怎么还不出来吃你的羊肉啊?”我问。“看来它们的洞穴不是一般的深,可能连着下边的什么地窖啥的,又没有风,香气飘不进洞里去。耐心点,它们总会出来的。”爸爸沉稳而胸有成竹。这真是令人心焦的等待。
古城的寂静,更增添了几多压抑。我的眼睛盯得那可恨的狼洞酸痛而难耐,可爸爸和爷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两尊凝固的卧石,如同古墙的一部分,完全溶人这片地貌。我都一时产生疑问那是活人还是卧石。连旁边的白耳也在爸爸大手安抚下,进人睡眠状态,盘卧不动。
我们的耐心等候终于有了结果。
或许羊肉香气终亍飘进了洞内,或许习惯性的出洞巡夜和侦看洞口附近有无危险存在,母狼出洞后机警地围着洞口附近转了转。它又冲高天皓月尖利地嗥了两声,大漠为之震颤,尔后它才接近那盆羊肉,嗅了又嗅,闻了又闻,又围着羊肉转了又转。它蹲在羊肉旁,冲西南方向长嚎了起来。
于是,爸爸蹲在矮墙后头,也扯开嗓子喊出了两声长长的狼叫。显然,他们在用嗥叫交流,一种友好的信息交流。
母狼听到爸爸的回应,复而转身进洞,不一会儿带领狼孩儿出来,终于禁不住喷香羊肉的诱惑,一同分享起来。慢慢而大口大口地撕扯着烂糊糊的羊肉,不时发出“唿儿唿儿”的贪婪而满足的低哮声。
爷爷合掌念佛,爸爸大出了一口气。我感到提在嗓眼上的心脏扑通掉下来,回到原位。一时为爸爸为人类的智慧感到骄傲,同时也为母狼感到一丝的悲哀,毕竟是四条腿的兽,斗不过少两条腿但多一份思维的人。这兽,尽管它已经很努力十分狡猾奸诈,在四条腿兽类里已算是翘楚、佼佼者,但到头来肯定都败在两条腿的人类手里。人类是为消灭所有动物包括地球而被一只不可知的神秘手捏造出来的破坏者,其实也是不断被这只手鞭打转动的可怜的陀螺。它的任务就是不停地转动而已。转眼间,那盆羊肉被母狼和狼孩儿一扫而光。
只见母狼张嘴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展一下腰,然后渐渐摇摇晃晃起来。它“哽哽”地哀叫两声,似乎有些奇怪身上发生的变化,原地转了几圈,最终像个醉汉不胜酒力般瘫倒了下来。而那狼孩儿一我弟弟小龙则更惨,吃完羊肉,站都没有站起来,挨着肉盆一头栽在那里,昏迷不醒。可见爸爸带来的麻药的药力何等强大而有效。
“上!”爸爸一声轻呼,从矮墙后飞跃而出。爷爷和我紧跟而上。
先到的爸爸抱起狼孩儿就又亲又摸,声声呼叫个不停,我也手哆嗦着抚摸他那粗糙如老树皮的皮肤,眼泪哗哗往下淌。爷爷狠狠踢一脚母狼身躯,举起手中的枪瞄准母狼的头部。
“爸,不能杀它!”爸爸惊呼。
“它害我们成这样,你还可怜它?”爷爷压不住怒火,推上子弹就要勾动扳机。
“不一一”爸爸丢下小龙向爷爷扑过去。可白耳比爸爸更快,如一条黑色闪电划过,眨眼间一跃咬住爷爷的手臂,并撞倒了爷爷。“砰!”枪口朝天巨响一声。爸爸也赶到,喝住白耳,扶起爷爷。“爸,这母狼不能杀,小龙跟它有着生死感情。它这几年待小龙如同亲子,我们杀了它,小龙也一时活不下去,更不会原谅我们。唉,说起来,造成这一切,也不能全怪这老母狼啊。它更不容易,死了公狼和幼狼,惟一剩下的这白耳狼子,它也认不出来了,也不认了,因为它被我们收养后身上有了人气,不敢认。其实它比我们还苦啊……”
爸爸说着潸然泪下,轻轻抚摸地上的老母狼,几分敬畏几分哀怜,感情甚为复杂。然后,他轻轻托抱起昏迷不醒的老母狼,走到狼洞处,把它放进洞穴里去。接着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些没有药浸的好羊肉,放进洞里。
爷爷说:“好吧,儿子,你说的也有道理,它是够可怜的,可它毕竟是狼啊……算啦,算啦,儿子你说了算,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于是,爸爸从袋里拿出原先准备好的牛皮绳,把小龙弟弟捆个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我问干嘛绑他时,爸爸说:“他现在还是狼孩儿,一会儿醒来后不会情愿跟我们走的。让他变成人,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爸爸叹口气这样说。旁边的白耳冲那边的狼洞哀嗥个不停。爸爸看着它摇了摇头,转过头跟我说:“儿子,爸跟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说吧。”我几乎猜到了爸爸要说什么。“咱们已经找回了小龙,老母狼也怪可怜的,咱们就把白耳留给它吧,让它们也母子相认。你看白耳,多可怜,它可是已经认出了亲娘。”爸爸说。
我明知道爸爸会这么说,可心里极为难受,一时无语。天啊,这次我真的要失去我的白耳吗?“你不同意吗,儿子?”
爸爸掀开我紧捂住脸的双手,于是他看见了我满脸流淌的热泪。他说:“你哭了,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爸很理解你的感情。那这事你自己决定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爸爸摇摇头走开了。那边,白耳依旧守着狼洞哀鸣。
我跑过去,抱住白耳的头痛哭起来,喃喃低语:“可怜的白耳,你就留在这里吧,守候你的妈妈。它一会儿就会醒来的,它没事,它没死,你放心吧。”我亲了又亲白耳的头脸,我的滚烫的脸贴着它冰凉湿润的嘴巴,轻轻解开白耳的皮绳和铜环,心中肝肠寸断地对它说,“白耳,再见了,你可好好跟你妈一起过,千万别靠近人类啊一千万!再见,白耳一一”我哀哭出声,扭头就往西南方向的住地跑去。爸爸和爷爷抱起狼孩儿弟弟从我后边追过来。
那白耳见我们走了,一时有些慌张,一会儿随我们后头跑一阵,一会儿又回去守那狼洞,但最终还是留在那狼洞旁不动了。
黑夜的古城中,传荡起白耳长长的凄楚伤婉的哀嚎,一声又一声……
“醉猎手”乌太这次真的忠于职守。他一见我们都回来,咧开嘴乐了,说听到枪声他吓坏了,以为出了啥事,正准备去找我们。
爸爸逗他我们不回来你不更高兴嘛。
乌太说他拿这么多骆驼没办法,怕换的酒太多淹死了自己。
大家一乐。不见了白耳,他有些奇怪,听爸爸说白耳就是那母猿的狼崽儿时,他唏嘘个不停,称这是人兽奇迹,大漠奇闻。
我警告他说:“以后你碰见白耳,不许打它啊,尽量保护它们母子俩!”
乌太说:“我可哪有胆子打它们呀?它们可是狼精啊,谁敢碰它们”
我们收抬好东西,匆匆上路。
爸爸点把火燃着了他的地窨子,熊熊火光中我看见爸爸的眼里泪光闪动。火光映红了大漠古城的天空。
我骑的骆驼上架上了柳条筐,里边装着捆绑的狼孩儿弟弟。爷爷和乌太走前边,爸爸走后边押阵。爸爸手里端着上膛的猎枪,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后边和周围的动静。
我们星夜兼驰。
当红红的旭日从东方沙线上升起时,我们已走离古城废墟几十里地。万里明沙浩瀚无穷,壮阔而亮丽。突然,我右脚侧挎架上的柳筐晃动起来。狼孩儿弟弟小龙醒过来了,药劲儿散失。“嗷一呜一”他狼般嗥叫开了,不停地挣动绳索。整个柳筐晃动起来,“噼啪”踢打着骆驼侧肚。“嗷一呜一”狼孩儿弟弟又吼又闹。骆驼受惊了,后背上又是狼叫,又是击打它,它哪儿承受得了这种惊吓。只见骆驼“嗷儿”一声大叫,尥起蹶子上下蹦跳,想把后背上的可怕东西摔下去,接着往前又蹦又跳地奔跑起来。
“爸爸!骆驼受惊了!小龙醒了!”我在驼背上如飘在狂涛上的轻舟般颠荡得头晕脑涨,终于经不住骆驼疯狂的暴跳怒奔,我跟驼架上的东西一起“噼里啪啦”全掉落下来。
摔在软沙上尽管不疼,可我一嘴一脸的沙子,狼狈不堪。变得轻松的骆驼,很欢快地向一侧奔逃而去。狼孩儿弟弟也如愿地滚出柳筐,无奈手脚被捆绑,但他双脚一起蹦着,如袋鼠般一跳一跃回头向古城方向逃去。“快抓住你弟弟!”从后边赶来的爸爸喊。我醒过腔,爬起来就追赶正往前蹦跳着跑的狼孩儿弟弟。毕竟四肢自由活动,我奔跑如飞,急赶二三十米便追上了弟弟,从后边一下子抱住他,一起滚倒在沙地上。
“呜哇呜哇!”小龙狂叫怒嚷着,挣扎着又踢又打。我死死抱住他不放。可他的蛮劲儿非常大,几下把我甩开,又往前蹦去,我又爬起来伸手拽住他的腿,一下子拉倒了他。我上去就骑在他身上,两手摁住他的脖子。小龙“嗷儿嗷儿”叫着,回过头便狠狠咬住了我的手。
他那尖利的牙齿咬透了我手腕肉,鲜红的血冒出来。我咬着牙忍着疼痛,双手依旧没有松开。正这时,爸爸赶到,把我拉开。我发现爸爸又披上了他那张狼皮,嘴里“呜呜”学着狼叫,出现在狼孩儿弟弟面前。
突然见到大狼,狼孩儿弟弟立刻高兴地呼叫起来,暴怒的心态逐渐平和,哼哼猜哮。看看爸爸,又眼神转向大漠古城方向,那意思很明显,一起逃回古城老巢。
爸爸指着自己对他说:“我是你爸爸一一今天,带你回家一一回真正的家”
“爸。”狼孩儿弟弟虽然也学叫一声爸,但显然听得一头雾水,嘴巴和头固执地甩向古城方向。
“爸爸今天再也不能让你回那儿去了,你是人、人的孩子,不能这样不人不兽,在荒漠中当狼孩儿了。”
爸爸伸手抱起狼孩儿弟弟,嘴里“呜、呜”地安抚他,重新走回驼队旁。
这时爷爷已经追回那匹逃走的骆驼,重新整理和绑牢了驼架。
狼孩儿弟弟一见大狼爸爸又把他放进柳筐,又“呜哇”地狂叫起来,又踢又闹。爸爸说一声委屈你了儿子,便把一块毛巾塞进他的嘴里,又用皮绳把他牢牢地跟柳筐和驼架绑在一起,再也无法挣脱和摔落。
“孩子,爸爸带你回家!”爸爸跟我换骑了骆驼,自己照料小龙弟弟,依旧穿着那张狼皮,让小龙有个起码的安全感和亲切之意。小龙鼓突了双眼,恼怒和忿怨全表现在那双红血丝发绿光的眼睛里,可也无奈,全身动弹不得,嘴巴也无法张开呼嗥,渐渐那双眼睛滚落出两行委屈的泪水,“叭哒叭哒”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平和了,显出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态,好在驼背上还有那位大狼爸爸做伴,他也就闭上双目随遇而安了。
这回乌太和爸爸走前边,我随后,爷爷背枪殿后。我们的驼队重新上路了。
第二天上午。
我们的驼队依然跋涉在茫茫瀚海中。我催驼赶上爸爸的骆驼,嗬,我那位狼孩儿弟弟正在酣睡。驼背上长时的摇晃,又舒服地卧在柳筐里,的确催人入眠。
披着狼皮的爸爸,傲然稳坐驼背,显得知足而冷峻。他歪过脸冲我眨眨眼睛,又低头看一眼重获的小儿子,嘴角流露出一丝知足的微笑,轻轻说:“以后好好待他。”
我感到爸爸很了不起。他的父爱如海般深。他那野人般的灰白长发在脑后随风飘逸着,黑灰色狼皮披在他身上更显野性和雄猛,更有些不人不兽,偶尔风掀开他胸前,裸露出条条伤疤,还有雄健的肌肉,才使人感到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中豪杰。他为小龙弟弟的确做了很多。我从内心里佩服爸爸。
这时从后边传来爷爷的喊叫:“你们快看!有东西跟来了!”
我和爸爸赶紧回头。
一个兽影从我们后边飞速赶来。它在沙梁上起伏跳跃,一会儿又没人沙湾子,时隐时现,伸展四肢迅疾地奔跑着,眼瞅着就要赶上我们。
“不好,那母狼追来了!”乌太紧张地说。“别紧张,我来对付它。”爸爸从驼背上拿下横插的猎枪,跳下驼背,把驼缰交给我说,“看好你弟弟。”
“爸,你别打死它……”我看着小龙低声对爸说。“放心吧。”
爸爸往回走到爷爷那儿,两个人都端着枪远远观看那只正一步步追近的兽。爸爸不知跟爷爷嘀咕了些什么,接着两个人举枪朝天放了两枪。
“砰!砰!”枪声在大漠上空回荡,传得很远,整个万里大漠都回响着震耳欲聋的这两声枪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