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为作者的爷爷奶奶、大姑大伯和父亲

（约1939年拍摄于吉林）

爷爷原籍昌邑县丈岭公社罗家埠大队。民国时原属昌潍地区第十一区，1945年抗战胜利属昌南县，1956年并入昌邑县。北依胶济铁路丈岭火车站，东连高密，南接诸诚，西靠安丘。爷爷家中兄弟三人，二弟很早是区上干部，后离休县粮食局。三弟婚后未久，从地里满头大汗，随饮井里打上凉水几瓢，倒地身亡。爷爷个头不高，瘦俏利索，一生历经沧桑，曲折传奇。

那年那月

爷爷十七岁那年，正值农闲，他便以走村入户收猪为计，售往青岛、高密等地，每日访遍周围几十里地，谁家有出栏的猪，商铺那边需要标准、数量，只要见信，保证按时收送，绝无食言。当然，随收随付，随送随收，诚信为要。年底拢账，入78块大洋。转年春上，爷爷在村北埠岭上，起3间新房，石头挂窗，麦秸披顶。奶奶王氏，水库里(峡山水库)户，裹脚投进了爷爷的怀抱。

当年一进腊月门，接连数天，大雪纷飞，北风怒吼。一日晚，突然有人拍打院门呼救，爷爷忙开门近身，将其背回屋内。再看此人，满脸血水，双耳灌满腊油，手脚僵硬，奄奄一息。爷爷奶奶忙把此人藏在炕下地瓜窖里，喂上热水，盖上棉被。这时，院内人声嘈杂，有蒙面者翻墙进屋逼迫要人，但见奶奶神态自然，在炕上裹脚，爷爷手里攥着一把尖刀爱搭不理，那些人只得悻悻离去。这事为爷爷日后埋下祸根。

被救之人，年方十八，系高密地大户人家李掌柜之子。新婚当天遭匪徒“绑票”，双耳灌上腊油，蒙着眼睛，在一破屋内等着赎回。因匪徒索要赎金过高，其父李掌柜边筹备，边找人通融。这人命不该绝，当晚风雪交加，看管的匪徒冻得躲进了另一间屋生火，他乘机脱逃。漫天雪地的夜里，趟河沟，穿树林，趔趔趄趄，连滚带爬，不知不觉跑进了昌邑地，敲开了爷爷的门。爷爷救人一命，人家自然感恩不尽。不几日，李掌柜套上馬车，拉上族亲，备上礼金，专来答谢，并当场让其子与爷爷结拜为兄弟。李掌柜在高密地商铺多，且人脉广，只要爷爷吱声，从不吝惜。当时，爷爷生意如日中天。

兵连祸结

那时丈岭站虽有驻军，但匪患猖獗，有生性顽劣狡诈，逞强好斗者，先是拦路劫道，盗抢财物、牲口等，搅得周围村庄不得安宁。后与土匪示好，拜为兄弟，专事打家劫舍、绑票勒索。更有投机钻营者，购买武器，飞扬跋扈，横行乡里，称霸一方。官府或拉拢收编，或打击镇压，大都无可奈何，任其发展。高密地的张步云，涉案诸诚、安丘、胶县、五莲、平度等，投奔张宗昌部，攀结韩复榘，官至青岛警备区司令部少校参谋。与国为敌、投降日寇、抗击日寇，反复无常，祸害人民，后被梁兴初部剿灭。本村也有一人，活埋干部陈福德，绑庄长周XX投井，杀害游击队担架夫七人，并取人肝制成粉配香油为母亲治病，解放前逃往香港，都类似这种情况。

乐善好施

爷爷胆大心细，仗义疏财，且有一身俏皮功夫。60多岁时，双脚一跺，弓腰下把，一个百十斤的碌碡瞬间举过头顶。当时有几伙匪徒也几次示好或勒索，但井水不犯河水，如敲诈，坚决回绝，来者不惧；如匪徒家庭确实拮据，只要得信不打折扣，便派人送去，口碑颇好。每当村上有人娶亲、盖房子的大事，甚至家里有矛盾的，都愿意找爷爷合计合计，让爷爷给出主意，爷爷总是很热心的跑前跑后，并掏钱凑份子。时间长了，庄长和士绅特别是乡亲们很尊敬爷爷。此时本村治安秩序较好。

爷爷有一门手艺，就是“打铁”。点燃炉火，烧红铁块，爷爷赤着上身，铁锤举起又落下，每次落下，都会迸出一片火星。火星溅到脸上、胳膊上、胸脯上，烧灼着爷爷的皮肤，他却没有一点疼痛的样子。而这时打造的锄头、镢头、瓦刀、吊肉钩、杀猪刀等，一件件油黑发亮。爷爷“打铁”不要报酬，四邻五舍，互相接济，况且来的也帮个下手，院子里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乡亲们拎着农具走时，爷爷总说：“用着好再来”。

月夜匪患

日本鬼子占据胶济线那年。当时各村互相成立联庄会，组织抗日。按既得利益，各匪首有抗日的，有明抗暗勾的，拉锯战事不断。一天，奶奶抱着大姑在院里遭遇冷枪，子弹穿过大姑的小腿肚，将奶奶的左胸脯打掉一块肉，满身是血，甚是惊恐。数日后晚上，爷爷从高密收账往回走，可能是因为天晚背着钱沓子急于回家，出了丈岭站，翻过埠岭子，从沟里窜出四个蒙面壮汉，眼见有生命危险。爷爷眼疾手快，迅速下蹲，猛得冲上去揽住一人脖颈，用力拉扯，其他退远后，爷爷双臂一晃千钧之力将其甩掉，回到家气喘不止，甚是气愤。同时，高密地李掌柜那也来送信，当年“绑票”的匪首很沮丧，外出回来已拉起队伍，其部下放风，要一雪当年之耻。

背井离乡

世道沧桑，匪徒险恶。于是爷爷背上行李，领着大姑、大伯，奶奶抱着我的父亲，从丈岭火车站乘火车悄悄去了关东。结伴而行的，还有爷爷的结拜兄弟一家。他们有一子，后在哈尔滨车站火车司机退休。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兄弟两家租赁两间库房挤住，形影不离，相依为命。没有锅灶，做饭时便当厅架锅，饭后一扫地，铺上被褥席地而卧，却也便当。

初时，兄弟两人去山里伐木，晚上回家常能带回一些野味，山里有冻死的野鸡、野兔或山猪。奶奶不停地纺线、织布，够两匹布，就去一次边境销给高丽人，当然收入是可观的。这年一入冬，爷爷有种预感，连续二十多天带着家人，到大片地里捡拾粮食和白菜梆子、萝卜缨子等，打地窖贮存起来。果真来年春上应验，因饥饿而死的屡见不鲜。爷爷贮存的口粮和菜叶子解了危急，附近街上山东同乡受到接济，名噪一时，颇受爱戴。

回归故里

在吉林的第五个年头，爷爷置房产二处，并不断汇钱让其父在原籍购置土地。1948年家乡解放实行土改，他提前全部退回所购土地。大姑大伯先后在吉林市工作安家，如今两个家族已有50多口人。爷爷奶奶带父亲回乡，又添一小姑，之后往返两地。爷爷划成分时，免强划为上中农，还得益于为人厚道，善于接济，享有声誉，有村民坚持做主罢了。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数年，其间奇闻趣事颇多。有民兵抓斗本村那人母亲小脚女人；有一贫农因饥饿在村后石头上写打倒xx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有村支书之子被本族一人用土枪击毙；有那人晚年从香港回村谢罪接母亲轰动一时等等，不再一一细数。

晚年的爷爷奶奶如影随形，相依相托。奶奶1980年秋因病撒手人寰，爷爷悲痛不己，踟蹰独行，6年后的秋天也驾鹤西去。爷爷奶奶一生平凡，生于战乱，颠簸悽苦，但乐善好施，往事至今还在村人中传诵。

今日写来，一为昭示后人，二为追忆思念……

后 记

从我记事时起，就经常听爷爷奶奶说一些与其有关的人或者事。至于是高密地还是昌邑地的那帮匪徒制造了这起“绑票”，改变了爷爷一生的命运，现已无法查究。我们村那人，约1980年回村接母亲，并打听爷爷下落（此时爷爷在吉林市），后去逝于台湾或者香港。文革时，我亲眼看见村里“小脚女人”和“反革命分子”挨批斗、扫大街，非常凄惨。基于这些人和事情，有时间将自己记下的零碎资料，加上查阅的资料和所知道的事情，进行整理，与读者共赏。由于年代久远，难免与事实有出入，敬请谅解。（代常林）